宁王府前院,月行远一身素麻短打,背着荆条前来。早有冬阳和夏雪拿了兵器守在门前,不让他走近一步。宁王,一袭月白锦缎的圆领袍,玄色描金的腰封,发冠束的一丝不苟,一双凤眼中似带着水意,眉眼间还似乎留着悲戚。
“卑职月行远,拜见宁王。”月行远说道。宁王把眼睛略微抬了起来,问道:“怎么你不是来请罪的?”月行远拱手道:“卑职确是来请罪的,烦宁王请莫姑娘往出相见。”夏雪一听月行远提到莫言非不禁两条眉毛竖起来,还没等发发火,便听宁王说道:“莫姑娘有病在身,恕不能见客。”
月行远忽然掀开下摆跪下,铿锵的说道:“求王爷让我见言非一面,行远任凭王爷处置。”宁王忽然冷笑了一声回道:“你以为你现在就跑得掉了么?”月行远忽然把头低了下去。他从长安一路跑回洛阳,见到心理咨询管里狼藉一片,又马不停蹄的跑回长安,这几日担惊受怕,生怕自己赶不及时,从此再也见不到莫言非一面……
“行远,行远只求王爷告之,她是否安好……”月行远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年父亲刚刚得知母亲已同三等伯夫人顶下婚约,在书房里直叹气。说明了原委,母亲也很委屈,直说:“我们妇道人家哪里知道哪些利害,我不过是看着行远跟阙非那孩子投缘——你不知道,今日行远一见到非儿就喜欢的直拉在手里不放,阙非那孩子你也是知道的,乳母尚不能近身,偏就让我们行远拉着,一声都没哭。阙夫人为了这个女儿也操碎了心,这样不能说话,将来不知道要配个什么人家好?”
月生真有些气馁的打断母亲说:“我也不是嫌弃非儿不好,那姑娘虽不说,可心里却透亮,跟她那老爹差不了哪里去。我是怕陛下多心啊。”一牵扯朝堂之事,母亲立刻没了声响,良久,月生真才说:“真真是伴君如伴虎,儿女的亲事尚且要如此胶着,也罢,这件事情总瞒不过陛下的耳目,且待陛下如何反应吧。”说罢开声念道:“行远,在外面站了许久不曾进来是何缘故?”
那年才十岁的月行远立刻从门后走出来,对父亲施礼道:“孩儿闻听父亲回来,特来请安。”在宫中伴读有些时日,小小的月行远礼数周全。月生真点了点头,对母亲说:“夫人,你先回房吧。”母亲点了点头,拍了拍月行远的肩膀便离去了。月生真将月行远叫来身边,对他说:“你可知道今日所见的阙小姐,你母亲以为你定为妻子了?”月行远点头。月生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行远当知,这世上须你回护的,除却父母之外,便是妻儿。夫妻之道,至亲至疏,但却是要维护一生的,为父问你,你可喜欢那阙家小姐?”小小的月行远点头:“喜欢,行远非阙非不娶。”月生真爱怜的抚了抚儿子的头,小小年纪,如何知道情爱之事?复又说道:“阙家小姐口不能言,行远切不可心生嫌弃。”月行远重重的点头。
父亲逼他接旨抄家,言辞从未有过的狠厉。他私下叫来了阙非身边的贴身侍女,嘱咐她跟阙非更换衣物,并想办法诈死。这小姑娘平时丁点主意也没,眼下竟一咬牙,忙不迭的答应了。月行远料定阙非会从府中的角门脱逃,叫了心腹守在那里,将她毫发无伤的带回来。却没想到她将守卫打晕自己跑掉了。
在阙家的时候,他进门做最后的检查。忽然有人喊小姐的院子着火了,人们才发觉阙非的房间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他镇定异常的吩咐人抬水灭火,可惜火势已大,即便救下来,阙非的香闺已经成了一堆残渣。
“阙小姐身死。”去勘验火场的小兵来报。月行远心中的大石骤然放下,只要阙非死了,就不会再有事情危及到她,什么抄家问斩充官妓,只要有他护在阙非身旁,便都找不到她头上来。
从厢房出去的时候,月行远忽然被一样东西所吸引。那是一块澄黄澄黄的琥珀,躺在灰烬堆里反射着阳光。月行远走近,想把琥珀拿起来,却发现琥珀是一串的,从烧毁了的房梁底下一点一点抽出来,那串精美的琥珀一下子吸引了他。这些年他一直把琥珀待在身边,从没放下过,对着琥珀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休想!姑娘为你的事已经伤神到如此,你还想怎样?今日便是王爷不让你见姑娘你待如何?”夏雪恨恨的说道。宁王忽然抬手制止,缓慢悠然的说:“本王闻说情乃天下至毒之物,至利之刃,且能让人心甘情愿喝下,我倒想看看,小月将军能为情做到什么地步。”
说罢一抬手,春梅便搀着神情呆滞的莫言非从后面走出来。这时的莫言非简直与小的时候一模一样,神情略有些呆滞,低着头,谁也不看的样子。宁王让她坐在旁边的廊上,她就坐在廊上,也不看人,也不说话。月行远见到原本端静灵动的莫言非忽然成了这副模样,心里好像被刀搅着一般,想想先前若不是自己,莫言非想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月行远见到莫言非,心下恨不得飞奔到她身边去,只要她能好起来,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却不想刚一迈步,便被夏雪拦住喝道:“大胆!宁王驾前胆敢不敬!”
宁王本来在看莫言非,闻言抬头看了月行远一眼,说道:“小月将军,人也见了,还不束手就擒。”月行远却向前一步,拱手道:“行远愿意就擒,但求王爷容我与言非说几句话。”宁王不禁哂笑:“人已经成了这样,如何在能开口?也罢,若你能与她说话,那便说罢。”
月行远心下一阵感激,抱拳道:“多谢宁王。”刚想走上前去,却被夏雪和冬阳一刀一枪拦在外面,夏雪横着眉毛斥道:“宁王府岂容你放肆,再往前一步,休怪我俩不客气!”月行远皱着眉头看了后面的宁王一眼,他却看都没看这边,吩咐了人拿了大氅来仔细的给莫言非披在身上。
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子就暴起,宁王莫不是对她存了什么心思?自从父亲跟他说要善待阙非之后,月行远更加用功的读书习武,他总盼望着母亲说的只要对阙非好,她就一定能开口说话的事情是真的。那样灵秀的小姑娘不能说话该有多难过?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阙非当做自己的妻子看待,在边关数年每月的给阙非的信胜过家书,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对她这样好,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但是这种事情谁说的清楚呢?边关四年,他始终忘不了遵善寺初见时她的那双眼睛。
“想近姑娘的身,还得先过我们这关才行!”夏雪持短刀护在身前,话毕攻将上来,照月行远的面门劈头就是一刀,月行远久战疆场岂是小觑之辈,当下提剑横档,夏雪连刀上下翻削,直将月行远逼至方才所占之地。那边冬阳亦不示弱,簌簌几枪刺来,只是实力在夏雪之下,月行远的剑就着他的枪杆执剑劈去,险些逼掉了他手中的钢枪。夏雪见冬阳示弱,连忙短刀跟上,直逼月行远的腰腹,月行远不得不放开对冬阳的钳制,对付夏雪。
夏雪是间客出身,擅长近身战,没有任何花架子,招招致命。月行远久在沙场,玩的都是肉搏战术,两人一时间打的不相上下,若是没有冬阳在一旁时不时插上一竿子,月行远也不至被逼到门口。
眼见离莫言非越来越远,月行远恨得牙根痒痒。扔下背后背着的荆条提着真气拼了命的往夏雪的刀刃上撞过去,夏雪有点吓傻了,这厮居然为了姑娘拼到这个份上。不过看了看莫言非的样子,夏雪收了真气只留白刃,准备狠狠的给月行远一个教训,没想到月行远躲都不躲,狠狠的受了这一刀。夏雪见状赶忙收起力道,但还是在月行远的胸前划了一道血痕。冬阳见状以为月行远吃败,操着银枪照着他的心窝就是一招,夏雪见这虎头小子竟下起狠手,拼着刀锋将他的枪稍挪了几寸,饶是如此,枪头还是准准的斜戳近和月行远的胸口,就这夏雪挑开枪头的力道带起一片皮肉和血痕,抽出的枪头带出了一串澄黄的琥珀珠串。
和着血的琥珀珠串掉在莫言非的正前,冬阳不满的质问夏雪为何阻拦他,说罢提枪便要下杀手,那厢月行远已经面色惨白的跪到在地上,胸前的血不停歇的流,一直染红了半边身体。夏雪心里又恨又悔,生怕莫言非再受什么刺激,刚想叫人带莫言非回房,却不想一个影子猛蹿到月行远的面前。
莫言非脸色惨白,将月行远翻身仰卧,用手死死的按着伤处,张着口想喊出什么话来,声音却无论如何也发布出来。月行远模模糊糊之间,觉得仿佛下起了雨,就像那年在遵善寺的那天。他走在廊下,忽然听到有女孩子在笑,循着笑声找去,却看见一个梳着双髻,髻中垂着两绺微微卷起的发丝,身穿着水绿色衣裳的小姑娘站在雨里脱了鞋子踩水玩。月行远刚刚听说阙夫人的千金走失,便知道她就是阙非,上前去领了便去找阙夫人,见她叫上的鞋子不见了,才十岁的他不知怎么想的,便蹲下将她背了起来。月行远带着阙非找到阙夫人的时候将她从背上放了下来,阙夫人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却被她挣脱出来,趴在月行远的脸颊浅浅了啄了一口。
现在也下着雨,雨水一滴一滴的躺在他的脸上,只是这水好像有点咸?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着一样布料似的东西,月行远只知道自己要紧紧的攥着,不能放开,再也不能放开。
卷末
宁王府里,紧张而有序的张罗着什么。春梅整理着莫言非的房间,叹了口气的将衣服都扔掉。夏雪走进来,看了看门口的衣服也叹气摇头。整间房间很寂静。
冬阳从门口进来,见她们两个还愣在原地不禁问道:“还愣着干什么?车都到门口了,你们不去送?”春梅首先先回过神来,说着去,便拉着夏雪往宁王府后门走。停在宁王府后门的是一辆板车,板车上面停放着一副棺材。所有人检查了板车之后,拉着棺材直径往城门而去。城门口,官兵盘查时,跟在板车前的春梅上前回话,说是宁王府的一个老奴死了,正要抬去城外安葬。官兵没有再细查,立刻放了他们一行出城。在城外的树林,早有马车等候,板车刚刚停下,棺材盖便被推开,莫言非急匆匆的从里面爬出来,下板车的时候差点栽下去。
夏雪扶住她之后,月行远才从马车下面钻出来。莫言非立刻扑到月行远怀里去,激动的张大嘴,仍然说不出话来。月行远忙扶住她安慰道:“没事,我没事的,你看,伤口没有裂开。”说着轻轻扯开衣襟给她看里面依旧洁白的绷带。莫言非这才放下心来。
见他二人腻歪完了,夏雪才拿出棺材里的包袱递给月行远,一副没好气的样子说道:“这是这几天给姑娘重新做的衣裳,姑娘那么多衣裳竟然都被你给扯坏了袖子,没一件在能穿的了,真不知道你是真伤了还是假的搏姑娘的同情呢。”春梅也上前说:“姑娘,这次出关我们不能陪着你了,你自己好自珍重啊。”莫言非重重的点了点头。春梅又对月行远说道:“此去艰险,小月公子一定要护姑娘周全。”月行远回了一句省得,说罢便扶着莫言非上了车。
月行远将莫言非好好的安置在车中之后,便走过来问春梅道:“我曾听言非提起离情一药,是否宁王所赐?不知可有解药?”春梅一愣,回道:“什么解药?”月行远的下巴立刻绷了起来,把脸瞥到一边去问:“离情不就是宁王所赐控制言非的毒药么?”
大家愣了好久,夏雪方才反应过来,指着月行远的鼻子问道:“哪个同你说离情的毒药来着?离情是治姑娘癔症的药啊!”春梅也点头说道:“我们王爷说话就是不痛快,月公子想必是从姑娘那里知道的吧。姑娘定是多心了……”春梅摇了摇头,接着说:“王爷从海外寻来的大夫,说姑娘的病症较轻,多做心理疏导按时吃药也是可以治愈的,只要不在去想那些让人伤神的事情,这也是王爷把这药取名为离情的原因,牵愁照恨动离情……”
马车缓缓往北边驶去,春梅夏雪目送了好久,才拉着冬阳回去。秋至,边关会很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