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三)

又是几年光景过去了。外婆似乎从没有老去过,她还是笑得那么爽朗,从没见她脸上有过一丝悲伤。

后来我高考完,去外婆家看她。妈妈笑着告诉我说,高考那些天,外婆总跪在佛龛前为我诵经祈福。外婆“严肃”地打断说,你无端端提这些干嘛,你找不到话说。妈妈傻笑着对我说,你要好好对外婆好,知道没,要孝顺。我没说话,从后面冲过去抱着外婆,往外婆脸上吧嗒亲了一口说:谢谢外婆。赶紧”落荒而逃“。外婆回头,牙齿倔倔地咬着嘴巴一角,佯装要打我,大笑着:就是和你老白娃(我爸爸)一个样,没个正经。我扮着鬼脸说,就是要亲外婆。妈妈在旁边也笑得不行,说:就是没个正经。然后外婆就进厨房给我们做好吃的了,妈妈特别孝顺地走进去说:妈,我来给你切菜。外婆一脸嫌弃地说:你那个刀功,每次切的肉,厚的我咬都咬不动。你快出去,别给我添乱。我在客厅笑的前俯后仰,一脸“同情”看着从厨房出来的妈妈。我的妈妈在家里排行老四,从小到大做菜都是大姐,二姐。她没有机会学过做菜,只有我们来照顾她了,也是可爱。

在客厅,妈妈“数落”着我的学习。耳尖的外婆在厨房听到就走出来说,都要吃饭了,你不要说我孙女。听话的妈妈笑着说:好好好。我趁机撒娇说:外婆,管管她,老批评我。外婆一脸严肃说:也不准你说我女儿,我一碗水端的可平了。然后我和妈妈互相望着,噗嗤笑了。这就是我可爱的外婆。

后面大学时有一次,不知为什么爸爸妈妈吵得很厉害,吵得快要分开。那段时间,家里乌烟瘴气,我不想回家,总是往外婆家一趟一趟去。外婆看出我的心思,总不多问。有一天,阳光暖暖得从窗户透进来,我陪外婆剥蒜。安静许久的外婆突然说话了,雪颖啊,家里大人“混账”,你别管。不管怎么样,外婆还是个有钱的老太婆,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念书啊。我别过头,轻轻的点头,眼泪却扑簌簌地掉到阳光下。外婆继续说着:我知道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总有自己想买的东西,又不好意思开口讲。她说着从她的布包掏出600块钱塞给我说,在学校,想买什么就买,不够了给外婆打电话啊,我让二姑爷再给你。我没有哭着去抱外婆,只是一直拨浪鼓似的点头,我怕我的眼泪让老人家心里更难过,连哽咽的声音都忍住了。外婆说,那今儿中午就在这里吃啊。我说:嗯。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知道,原来外婆像棵参天的古柏,她沉默不语,却在我最落寞无助的时候,给我最温暖的依靠。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学做菜,我只想给她做好吃的。那也是外婆对我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后来,我学会了做好多好吃的,每次先拿妈妈当“小白鼠”,妈妈觉得好吃后,又带着妈妈去外婆家做给她吃。那时,她们两谁也不在厨房帮我,妈妈在客厅笑着问:好了没啊?外婆“不耐烦”地说,我饿了。我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应着:快好了快好了。外婆又拿出了一贯的高冷说,你先做,我困了,你做好叫醒我吃。我说,好好好。

直到现在,我回想起这些场景,历历在目如昨天,我还是忍不住微笑,也忍不住难过。

2016年开始,外婆真的生病了,她走路不太稳了。二姨要求外婆必须拄拐杖走路,她第一次听话了。那时候她上楼,我和哥哥要扶她。要强的外婆说,我自己走路,不要你们扶我,听到没。妈妈给我使了个眼神,让我和哥哥跟在外婆后面看着盯着就好。外婆很骄傲,她从不希望自己是别人的负担。那时候,我走在她的后面,发现外婆矮了些,走的慢慢的,却那么倔强,那背影我永远都忘不了。就那么坚定地往前走,从不回头。

2017年初我一个人去北京旅游路过雍和宫,我进去买了香,拜了所有的佛祖,所有的愿望都只有一个,希望外婆身体康健,其他都不求。拜完后下午,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外婆出院了,我真的十分开心,觉得北京那天阳光特别灿烂。

但是一切停滞了,一月九号早上,我接到了国外姐姐的电话。我说:姐姐怎么了?姐姐哽咽了,顿了顿说:妹妹,我给你说件事,你不要太难过。我说:姐姐,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姐姐忍不住哭了说:外婆今天凌晨离开了。我的大脑哐当的一声,像什么轰然坍塌了。觉得一时呼吸困难,我揪紧被子说:姐姐你骗我的,你给我说,你骗我的对吗?姐姐哭着声音颤抖着说:没有,没骗你,我也希望是我骗你。姐姐说:哥哥已经从杭州坐飞机赶回来了,我也是,我买最近的国际航班回来。挂了电话,我打了公司电话,哽咽地说,我,要请丧假。

我到家后,直接去了外婆的小区。刚刚进入外婆的卧室,眼泪止不住流下。小舅说,诶你这孩子,生老病死,别这样哈。你去睡吧,这里冷。我说,我今晚哪里也不去,我要这里陪着外婆。小舅说,好吧好吧。这里冷哦,然后他离开后,我不敢相信地轻轻说:外婆,我是雪颖啊,我回来了。整个房间,安安静静,没有回音。我憋住眼泪又说:外婆,我是雪颖啊,我回来看你了。整个房间还是冷冷清清,没有回音。我不甘心地走近外婆,看到她安详的样子,像是熟睡。我说:外婆,我是雪颖啊,你理理我,好不好,我怕。她还是那么安详,一言不发。原来是真的,我别过头去,捂住嘴巴,遏止住自己想要嚎啕大哭的愿望,心痛到快要无法呼吸。半夜三点,哥哥从杭州赶回来,他什么没说,丢掉了往常的笑容,坐在我身旁陪着我。那时记忆里,最冰冷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我和大姨,二姨一起给外婆擦拭身体。她瘦了,身上冰冰凉凉,一点都不温暖。二姨低声念着:连走之前都把自己整理的干干净净,衣服也穿的好好的,生怕麻烦了我们一点。那也是我第一次给外婆穿袜子,我心里想,外婆,你要干干净净,温温暖暖离开。可是真等到要送外婆离开,我不太敢,我最怕别离。姐姐劝我留下。去灵堂时候,突然发现,外婆的遗像是竟然一副彩照,照片里的她穿着喜庆的红棉袄,她笑着,和平常一样,大白牙露着,似乎不识人间悲欢。我的心暖起来,在心里说:外婆,谢谢你教我勇敢,孙女送你离开。

外婆最终葬在一个面朝阳光的地方,她喜欢阳光的一切,真的挺好。外婆曾说:如果我想走,你们谁都拦不住我。那时候我总说:呸呸呸,外婆要长命百岁呢,要我孝敬呢。

外婆,换你小孩子脾气,说走就走,这次我“原谅”你的不辞而别了,那就让我一直想念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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