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半夜3点多,大家都在睡梦中,咻,一声哨响惊醒了所有人。我半梦半醒的听到一个声音高喊着:“所有人起床,10分钟内穿好装备到楼下操场集合。”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因为毕竟之前都是按作训计划的时间表来执行的,今天这一出谁也没料到。“哗”不知是谁打开了灯,即使我还没有睁开眼,也能感受到刺眼的光亮向我的眼睛袭来。“哨子响了,快点起床!”战友在呼叫着大伙。我迷离着双眼,强行坐起身子,我想去抓我的衣服,但是灯光实在太刺眼,内心也抵不住瞌睡之神对我的呼唤,顺势又倒在了床上。我也不晓得我自己是不是又睡着了,又感觉有人一把把我拉起来,对我喊道:“赶紧快起,别睡了,快走了。”
我勉强睁开双眼,是张刚在喊我。他把我的衣服抓给我,我竭力穿上它们,往宿舍外走。遗憾的是,等到我们下楼来到操场上时,我们当中有一半都超时了。赵排长对着我们喊道:“迟到的不要进队列,站在后面。”
曲排长则站在一旁叉着腰,仰着头,因为是晚上,不太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等到所有人都下来之后,赵排长接着说话:“给你们10分钟时间连宿舍都出不来吗?照你们这个速度,真要在战场上,还打什么仗,大本营都给人家给端了。”
这时候曲排长打断赵排长的话:”一群废物,垃圾,你们能干成什么事。”
曲排长抽了下下巴:“就这样还想睡觉,今天你们谁也不要动,就在这给我站着。”
听完这话,现场一片骚乱,这意思是迟到的人受罚,准时到的人也要跟着一起受罚。很多人都不乐意了,别说准时到的,没准时的也是怨恨交加。
“都不要动,谁在那唧唧歪歪呢,叫你们站你们就给我站,谁TM还给我废话呢!”曲排长听到骚动声似乎有些不悦。
这时候一个30多岁的大哥突然大声喊道:“我就想问下曲排长,你们的要求是我们没做到,不管惩罚是什么我们接受,既然错了我认,可是我们明明都是按时到的,没有犯错,你们为什么要惩罚我们,而且现在宿舍里还有几个没出来的,为什么不惩罚他们。”
突然现场一片安静,从空中向我们吹着令人颤栗的冷风。今晚的夜空中很难看到星星,月亮把它最后的一弯月牙也收进云朵里。不知道今晚意味着什么,我想肯定是一个不平常的夜晚。
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跟曲排长说话,一股浓浓的火药气息蔓延开来。曲排长两步走到他跟前,大吼道:“你说什么,你是在跟我讨价还价吗?”
“我说的难道有错吗,我就不信你们这么大的部队一个讲道理的都没有!”这位大哥毫不示弱。
“你给我反了你了!你个垃圾!”曲排长声音更大了,右手食指指着大哥的脸。
“你TM才是垃圾呢!”大哥似乎也愤怒了,抬手一把拨开拨开眼前的伸着手指的手臂。
曲排长没站稳,向边上退了一步,瞬间怒火冲冠,想要进行反击。这时候赵排长拦住了他,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句什么,这才止住了他。
赵排长对大家说:“你们知道什么是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吗?你们既然来到这里就是军人,听从命令指挥就是你们的职责,即使上级的命令是错的也要无条件的执行。你们很多人对今天的这次紧急拉动很有意见,我们理解,但是这也是训练任务的一部分,对你们的惩罚,也是要坚决执行,至于那些在宿舍还没有出来的,我们也会严肃处理。”
说完赵排长向曲排长示意了下,曲排长接着说,但语气有所缓和:“有人觉得我说话刺激到你了,是的,这里很多人的年龄都比我大,但是你们要知道,在军队里长官就是长官,士兵就是士兵。长官的命令无条件的执行那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曲排长顿了顿接着说:“你们听明白了吗,谁还有疑问,来,站出来说话。”
此刻大伙儿即使再有怒火,也没有人再站出来说话了,似乎两位排长说的话很有道理。不知道那位大哥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似乎有很多话都埋葬在了此刻沉寂的人群中了。
曲排长见无人说话,接着说:“所有人听好了,继续给我站着,执行命令。”原以为那些压根没有参加紧急拉动的人会受到更严厉的处罚,但结果却让人意外,他们几人就跟没事人似的。难道是排长们忘记了这些人的罪行,还有另有隐情。很快我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新上的馒头不够了,炊事班班长让我自己去后堂拿。来到后堂我拿着馒头准备回去时,我听到了有说有笑的声音,我听得出来那是曲排长的声音。我斜着眼望了一眼后堂边上的那个单独的房间,房门开着一道缝子,平时不会让我们进。透过门缝我看到了那天没有被惩罚的五个人正陪着曲排长喝酒抽烟。我在想:“部队里不是不让喝酒吗?”对于那些人紧急拉动而不受罚的原因,我不由得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我也曾跟张刚私底下聊过曲排长是否有问题,张刚马上告诉我,“这样的事情在部队很正常,巴结领导,升官快,要么日子过的舒服,这种人这里多的去了。”听了张刚的话我就不在纠结这些事情了。
而那个直面回怼曲排长的大哥第二天早上就收拾行李走了,被通报不听从指挥、无组织纪律、恶意辱骂殴打上级等罪名。我想大哥也许早已想到了后果,但毕竟路是自己选择走的,所以走的时候很从容,也没有再去和他们理论,是一个人默默离开了。
从整体上来看,大哥的离开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对大家的警示,无论是从训练的认真程度,还是对于曲排长的指挥命令大伙更加言听计从。而这对于海涛来说,似乎变得更加残忍,训练时他拙劣的动作一次又一次激怒曲排长。对于眼前这个柔弱的海涛,哪怕动一动手指就能将其捏碎,但此时却让曲排长怒不可遏。因为曲排长的任何惩罚和命令对于海涛来说都只有那个下意识的动作——双手抱头。无计可施的曲排长采取了再次采取了禁饭的手段。六班的战友矮胖偷偷给海涛留了馒头和榨菜,可是被人告了密,结果第二天六班全班8个人全部被禁止吃饭。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敢给海涛偷偷给东西吃了。
曲排长似乎找到了最合适惩罚海涛的方法,同样的错误,海涛依然还在范,只要犯错,海涛就没得饭吃。
这天,海涛又出了错,但曲排长并没有立即辱骂他,而是对队伍下了另一个命令:”六班全体都有,出列。“
8人排成一字站在了队伍的左侧。
”六班听好了,今晚想吃饭,就必须每人绕操场跑20圈,少一圈都别想吃了。想知道原因的就去问你们的战友张海涛。”曲排长对着六班的人说道。
“刘建仁、张无迟出列,你俩过去盯着给我数够了,一圈都不能少。”曲排长在队伍里叫了两个人去监督,而这两人正式那天陪曲排长喝酒的人。
“到!”刘建仁、张无迟二人喊道,随后带着8人到操场边上去了。期间二人站在那里有说有笑,时不时地指着六班的人喊两声,“快点,快点!”一副监军的样子,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感觉。
六班8个人中,有2个40多岁的,3个30多的,3个20多的。基本都是岁数大跑不动的人,我们远远可以看到,他们走走停停,嘴里似乎在说着不满和愤怒的言语。而2位监军不时的讥笑着:“快点,这么慢!我看你们时不想吃饭了啊,哈哈!”
直到晚饭开饭的时间,六班8人因没有完成任务,全部被禁食。有2个小伙争辩道:“我们两人20圈跑够了,为什么不让吃。”
“我说的是你们每个人都跑够20圈,不是只有你们2个,懂么?”曲排长的话让二人站在那里愣了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神中布满了怒火,眼珠左右晃动,最后停留在了海涛身上。
第二天早上站队的时候,我发现海涛右眼是肿的,嘴角也开了口子。本来就柔弱不堪的他,此刻把头埋的更低了,双臂靠在双腿上的力度使得更大了,双手也夹得更紧了。他时不时地用力眨动一下受伤的右眼,应该是疼痛使得他脸部肌肉的自然跳动。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怨恨,可能更多是无助吧。
曲排长也看到了海涛的脸。转而嘴角向上一扬,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然后就继续他的开训任务。海涛也没有将此事向上级汇报,我想就算换做别人将此事反映了也未必得到相应的公道,更何况是海涛呢。在大家眼里,海涛就是一个愚笨、懦弱、心智只有10岁左右的奇葩。而且我也深深地认为,这个地方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或许此时他需要的是父母温暖的怀抱和学校人性化的教育。
“你们听好了,如果以后谁要是违背我的命令,那么你们整个班就和昨天的六班一样。”曲排长向大家宣告的着他的新规定。
“是不是有人觉得不公平?谁,来给我说说!“曲排长有意提高了嗓音,但所有人都保持着安静:”既然没有,那我就告诉你们,在军队里,你们一个班就是一个整体,一个人是贼,那么你们整个班就是贼窝。所以你们每个人都要给我老老实实的,哪个敢给我出幺蛾子,那你们就给我试试!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站在前面的刘建仁、张无迟等少数人大声回答道。
“哎,你们都是哑巴吗,明白了没有?”曲排长瞪着眼睛又问了一遍。
“听明白了!”
这次大家的声音大多了,但曲排长还是不太满意。
“我说你们都想被禁食是不是,声音给我大点。”
“听明白了!”大家都使出了洪荒之力,但听不出力道,很多的是怨愤,似乎也只能这样做。
从这天起,大家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犯错误,但还是免不了踩到曲排长阴晴不定的炸弹上。很快有人开始动摇了,打了申请退出了。报告是要交到连长手上签字的,不然出不来部队院子的。意外的是很快就下了结果,全部批准,很难想象这些报告连长真的看了吗?或者说连长看了又能怎么样,只是你们自己想多了。
离开这里似乎对于有些人来说无所谓好坏,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有所谓,毕竟有些人在乎名誉,中途被赶走说出去不好听,有些人在乎那点可怜的“军饷”,苍蝇虽小那也是肉,只要拿到钱怎样都行。自从大哥被赶走后,接连打申请走了10多个人。有些什么都没有说悄悄走的,有些则骂骂咧咧,说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曲排长瞪着眼睛对大家说;“要当逃兵的乘早滚,不要在我面前污染我的眼睛。”
等这这些人都走后,曲排长又恶狠狠的补了一句;“要在战场上,我一个个全毙了他们。”
最让我没想到的是,很多受过斥责的人都选择了离开,但却有一个每天被辱骂欺负的人选择了坚持,这个人就是海涛。但是海涛的选择却激起了六班战友们一致愤怒。他存在一天,六班每一个人都提心吊胆一天。他们甚至用各种方法劝海涛早早放弃,软硬兼施都最终无果。海涛的选择让我看到了似乎在他那不堪一击懦弱的身体内藏着一刻想要破壳而出的内心。
在这么多天训练的结果上看,海涛还是几乎没有什么进步,该犯的错误依旧还在犯。而对于六班的其他人来说,他们不仅每天要接受身体上的惩罚,还要经常忍受没有晚饭的境遇,而这一切的苦难都归咎海涛所赐。
于此同时在我所在的五班也遭受到了几次相同的惩罚,头两次我们尝试讨论过如何将我们被惩罚的概率降低,但结果依然没有得到有效解决。大家开始相互指责,相互诟骂,自此,那个曾一度融洽和谐的集体宿舍生活被一只无形的恶抓分割成了若干个两两结合的小团体。我们这个有缘建立起来的战友情,从陌生到熟悉,又从熟悉回到了陌生。
我们五班尚且如此,那六班的情况就更不容乐观了。海涛成了他们发泄的对象,更夸张的是,就连六班其他人犯错的惩罚,也一股脑都赖到了海涛头上。曾经施舍过海涛的矮胖和肚皮哥也变了个人似的,给予海涛的只有冷言冷语。
那些日子我经常能看到晚上海涛一个人不敢回宿舍,他蜷缩着身子,或者坐在楼梯口,或者躲在厕所间。直到他觉得其他人都睡了才回宿舍睡觉,但是每天早上见到他时,脸上总带着新伤。但是第二天的他除了身体外貌上和前一天有所改变,其他什么都没变,还是出错,还是倔强,还是低泣后立马恢复原样,还是没有放弃。
曲排长在执行他的惩罚措施时,为了确保能够有效实施和防止有人偷懒,他专门成立了一个执法班,这个班的成员由那天与曲排长喝酒的五人组成。说是让他们负责监督和实施惩罚犯错的人,实际上这些人更加可恶。他们通常会打着整顿军纪的名义,在宿舍里为所欲为,想骂谁就骂谁,想没收谁的东西就没收谁的东西。什么插线板,充电器,别人的贴身饰品。他们说曲排长有令宿舍里不能排放任何与训练无关的东西。因为平时我们在休息的时候才可以用手机的,但是插线板被收了我们8个人只能守着一个插孔充电。
因此执法班成了我们这里唯一不会受惩罚的班,我们叫他鬼子班。
一天吃完晚饭休息的时候,我在2楼道口的窗户口向外探望,窗户正下方对着大门的入口。我看见刘建仁、张无迟等人正在门口往院子里搬东西,两个大黑塑料袋子和两个大箱子。刘建仁上前给卫兵说了些什么,卫兵就让他们把东西搬进了院子。突然一个塑料袋似乎不太结实边上开了个小口,一个长条状的红色的东西掉了出来,我定睛一看是一条中华香烟。这时候曲排长从远处走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曲排长问道,同时也看到掉在地上的那条中华香烟。
刘建仁赶紧把香烟拾起来装进黑袋子里,然后对曲排长说:“这不,答应你的事嘛!”他又指了指黑袋子和箱子接着说:“呐,这些都是孝敬您的,够您享用一年时间了。”
“赶紧拿我房间去,别被人看见了,一个个毛手毛脚的。”曲排长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看是能听出内心的喜悦。
就在刘建仁伸手去拾那条掉在地上的香烟的时候,我拿手机拍下了照片。当时我就觉得我应该把这张照片用在一个正确的地方上。
转眼间,为期一个月的训练结束了。在离开部队的那一天,连长、指导员都回来参加了我们结业大会。连长和指导员依次发表了结业演讲,并对评选出的杰出战士颁发奖章。结业大会在几名军士官的主持下成功落幕,而且从大家整体表现来看,整个大会充满了欢庆、和谐和喜悦。在照相机给我们全体指战员定格的那一瞬间,也将我们每个人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定格在了上面。前排站着几位军士官,记得拍照前曲排长不停地给连长和指导员让着中间的位置,最后自己站在连长的右边,依然是仰着头,眼神了带着几份傲慢自得。在军士官后面站着的是我们大约80来人的队伍,有的人面无表情,有些人微笑着,有些人哭丧着脸。最前面蹲着的是拿着荣誉证书的五个执法班的成员,他们个个都眼神迷离,笑的春风得意。但是一眼望去,照片上所有人里,有一个人最引人注意的人,他满脸紫青,嘴角开着口子,但他咧着嘴,笑的最开心。
从部队回来后的第二天,我将曲排长克扣我们的伙食,克扣我们的营养品,收受贿赂等情况写成了一封投诉信,并附上那张照片,寄给了军分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