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大黄跑到门口来喵喵叫了，我出门喂了些东西。它很谨慎，但显然饥饿超过了害怕，往后退一步，往前就走两步。我把吃的放在食盘里的时候，已经迫不及待地凑过来了，喵喵叫着，眼睛却倏然抬起来看看你：那是一个典型的动物的眼神，从你的脚下看向你，它在乞求食物，但转瞬即逝。

大黄吃东西很快，生怕这东西飞走似的，同时嘴巴里发出我从没听过的猫叫声，更像孩子发出的无意义的咕噜咕噜，或许它还是在喵喵叫，只不过吞咽的动作阻挡了正常的发声。

流浪猫和家猫的区别就是体重。当你左手抱一只家猫（如果你能的话），右手抱一只流浪猫，轻重和手感的对比就会很明显，怜惜随之蔓延。

小麻和大黄曾经是我们家附近的两只流浪猫。其他的猫还有黑白，也是一只亲人的猫，还会去其他人家串门，一个好心的大哥冬天会让它进去；还有一只很壮实的黑猫，挺少见；邻居家的小白长得小小的，应该是母猫；偶尔才能见到的大黄二号，似乎比bamboo还壮。在阿辽沙和bamboo出门游玩的时候，应该都和它们打过交道，也不知道它们见到这两只壮实鲁莽的家猫，是不是谨慎中，也带着些羡慕？

19年冬天，天气渐冷，第一次步入零下的时候，是个大风下雨的坏天气。熬过那天晚上之后，我们开始担心起小麻和大黄的安危。他们两比较要好，特别是小麻喜欢粘着大黄，蹭来蹭去、亦步亦趋，可明明两只好像都是公猫，总之是把大黄当成家长了。

有个周末，在大雨天之后，温度稍微恢复了些。小麻和大黄在院子通道里走来走去，我们取来零食给他们吃。当时的小麻和大黄状态并不见异样，可可爱爱的，就摸起来还是瘦，真和两个家猫比起来，真的是排骨嶙峋的，特别是小麻，它更小，毛也短，想必保暖性肯定没大黄这只长毛猫来得好。于是我们在网上发了帖子，为小麻和大黄这两只比较亲人的猫找领养。但效果不是很好，微博鲜有人回复，豆瓣上倒是不少人夸赞北京的猫长得真漂亮，但大多是看中了长毛的大黄，普通的狸花猫小麻不惹人注意。

我们一边找着领养，也想着冬天真的是快来了，于是动用家里闲置的收纳箱做了个简易猫窝，里面垫了些旧衣服，还贴了张猫窝告示免得别人拿走，放在院子大门外的树下。小麻最终住进去了。过了那个周末，天气也重新转冷，单薄的箱子恐怕也不足够，我们用旧的水杯，灌满热水，放进箱子里，简单充当一个暖水袋。那几天里我们对箱子里是否有猫十分关心，每天晚上到家都会去确认，远远地看着，若是里面有些阴影，小麻应该就是在里面了。大黄则从没进去过，一般好像喜欢躲在车底，也是传统的过冬地点了。

我们打算先把小麻带去体检驱虫，拾掇拾掇再找领养，想必成功率会更高些。那天晚上，我们先是用食物吸引，大黄先出来了，没多久小麻也不知道从哪出来了。大黄猛吃的时候，小麻却只是去喝水，喝了好一会，我都奇怪这猫渴成这样了，喝太多了，可能有些问题。果然喝完之后，小麻就傻蹲在水盆前，过了几秒钟之后开始剧烈的咳嗽，跑走了，留下一段段水渍。

我趴在地上去找小麻躲哪去了，顺着痕迹，看见一个小小的轮廓在车底。学猫叫不出来，食物引诱也不出来，怎么也不行。大黄仍然在外面晃荡，过了段时间小麻出来了。我赶紧去家里取猫包。取后回来，让小样先稳住小麻，它蹭在大黄后面断断续续吃点东西。我找好时机抱起它，果不其然轻的要命，跟没抱一样。我心里放松了警惕，觉得他力气不大。但没想到他突然开始挣扎，从我手里跳出去。不巧的是正好跳进了水盒，打翻了一地，它身上也沾上了不少，赶紧躲起来了。我们内疚极了，天气这么冷，还打湿了身子，恐怕不好受。但最终小麻也没出来，我们也只好作罢。

后面的两三天，小麻晚上一般都会在箱子里。一般来说，当我放热水袋的时候，小麻如果也在里面，一定会窜出来逃走，毕竟还是只流浪猫，对人的近距离接触有戒备。但是有天晚上我放热水袋的时候，小麻并没有逃走，还是蜷缩在箱子里。我感觉不对了。但还是先把热水放进去了，然后回家了。过了几个小时我去换水，小麻的姿势都没变，肚子还是在起伏，但仍然对我的到来没有反应。我告诉了小样猫的情况，我们决定先把小麻连着箱子带进屋子，起码比在外面温暖一些，隔离在卫生间，免得与家猫接触。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小麻，或者说，无法反抗的小麻。它明显是生病了，眼睛睁不开，呼吸急促，有口臭。更重要的是，它不反抗了，它没有力气了。我跟小样商量说，先喂它半颗速诺（猫用抗生素），然后观察一晚上，如果没变化，明天一大早就去医院。我喂药也费了很大的劲，一开始它嘴巴紧紧闭着，我一边心疼着一边掰开它的嘴把药喂进去，添了点水，再合上，等它吞进去，但好几次都没成功。最后它连闭紧嘴巴的力气也没有了，于是我顺利地喂了药。但我明显感觉更不对了，它连拒绝吃药的力气都没了，恐怕今晚就得送医院。我和曾笑盈决定去搬运箱子，但是进卫生间发现小麻的状态更差了。它最终剧烈了呼吸了几下，长舒一口气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刚才还在起伏的肚子已经静止下来，眼睛一直睁着。我终于意识到，它死了。小样不敢相信，我故作冷静地说我们得找个地方“处理”动物的尸体。之前只知道宠物是有殡葬行业的，但那费用不低，流浪猫就不知道如何处理了。查了下，应该是可以送到定点医院，然后医院会和动物卫生站合作，集体处理。

于是一个冬夜，我们骑着小电驴去最近的一个定点医院，小样在后座抱着箱子和里面的小麻。天好冷啊，小麻对不起。到了医院差不多零点，只有一个值班的护士和医生，我跟他说这只流浪猫可能已经不行了。他打开箱子的盖子，摸了下小麻的身体也就知道了，因为已经僵硬了。我们和医生说明了网上查的信息，但是他表示无能为力，理论上的确不能随地埋葬，但将它直接丢进垃圾桶我们想都不敢想（但应该有很多流浪动物的尸体就是和垃圾一起混合了）。医生暗示我们可以自己去处理，但是他的确没有办法协助我们处理。

于是我们又骑着小电驴，在冬夜里，去埋小麻，但不知道去哪。首先得要工具，我们想到了从之前的家里带来的锅铲，金属制的，硬度应该够。最终小麻的窝居然是用饭铲挖出来的，有点黑色，但我们当时显然笑不出来。它被埋在了一颗大树后面，我把它抱起来的时候，就像抱一个框架，而不是一只猫。

小麻，下辈子别做流浪猫了。

或许对于流浪猫，每一天都是最好的救助机会，没有明天，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