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是由父亲带大的,母亲前往温州做了纺织工人。每日的农活已经让父亲繁忙不已,便没有空余时间管我。
大抵我的性格从那时候便开始内向,并没有人有空搭理自己,除了调皮的大龄邻居,总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过来欺负我。父亲见状只好把我带到田间地头,他干农活,我玩泥巴……
阳光暴晒在我的小脸蛋上,粗心的男人并没有防护意识,夏天晒通红,冬天冻乌青,以至于15岁以前,双脸如包公。母亲过年回来,见父亲把我带成这样,便抱着我哭成泪人,寻了各种偏方,给我恢复脸蛋,直到有一天,有一位云游的赤脚医生,仔细看了我的脸后,让我放心,长大了自然而然就消退了。在同学各种嘲讽中,期盼着长大,至今感谢那个陌生人,给了一个孩子希望,后来也如他所言。
母亲便要同父亲离婚,偷偷的写好了离婚协议,问我,跟她还是跟父亲?我靠在母亲怀里,不知道怎么作答。没成想过几天,我不小心掉进了池塘,被邻居的老奶奶,一把抓起来,我却睡了三天三夜,额头上放着一小撮长了青苔的土,老人说是还魂的。醒了之后,母亲也没再提离婚的事。
母亲和父亲便专心务农,这样好照顾孩子,春去秋来,两个姐姐和我也长大了,都能在学校照顾自己。父亲便随亲戚去远方当建筑工人,我那个时候并不知道父亲出远门做什么,只有模糊的打工概念,母亲一个人肩负起所有农活。
每次父亲回来,如同过节一样,做梦也梦着父亲回来,他挑着水果,有香蕉、苹果、还有别人丢弃的生活用品,以及他给我捡的小玩具。做梦也梦着父亲回来……
父亲性格极其温和,与母亲相处那么多年,从未与母亲吵架,母亲性子急,偶尔闹脾气,父亲便盛饭送给母亲,自己吃完后,母亲倘若还没吃,便再热一次放到床前。青春期的我总有些叛逆,与母亲吵架后,父亲两头送饭,两头热饭,从不抱怨。家里有时候需要打扫,我们三姐弟吃的零食垃圾在地上,父亲喊一次,我们没有动,喊两次,我们还是没动,第三次,父亲自己打扫了,也是一句抱怨也没有,打扫完了便去忙其它的了。
父亲喜欢喝酒,我时常劝他不要喝酒,我内心很抵触喝酒,但父亲喝酒总是默默地,喝完便安静的睡觉了,也不会说酒话。高考结束,去父亲工地,和他一起搬东西,六楼的钢管搬到一楼,搬了一上午,累的双腿发抖,父亲问到:“要不要喝点啤酒?”我那个时候才明白,父亲不是喜欢喝酒,而是太累了,只好靠酒精麻醉。
父亲住的地方极其简陋,母亲也一同过来打着零工,地势低矮,终年不见阳光,白天靠点着电灯方能辨明方向,在顶楼用简易的炉子生火做饭,炒菜时,邻居大叔问:“今天第一次看你吃肉啊!”父亲头也不抬,说了一句:“儿子来了。”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五湖四海的建筑工人,他们聚集在筒子楼里,房屋里只有简单的床和桌椅。
父亲做菜特别好吃,知道我喜欢吃藕,便买了很多藕,我后来又喜欢吃生菜,便买了很多生菜,以至于我后来吃这两道菜,会莫名的恶心,吃的太多了。父亲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表达着对儿子的疼爱。前些时日,我自己摸索着做锅包肉的时候,做完一口吃下去,泪水哗的一下流下来,父亲以前做的红烧肉也是这个味道,久久不能平静。
待我大学时,一日走在操场上,母亲打来电话,电话那一头,还没张嘴说话,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传了过来,过了好久,说了一句:“你爸走了啊……”我一下子愣住了,我说:“妈,你不要哭,怎么了?”买了火车票,急匆匆回去,那年9月,爷爷走了,11月父亲去世……父亲因为过劳病倒,起初没在意,病情居然到了要命的地步。母亲后来同我讲,那一年,工地上一共走了12个人,都是过劳病倒的。
那一年,家人仿佛有默契一样,只字不提爷爷和父亲,仿佛不存在一样,空气凝重的无法呼吸,过完年,失眠了半年才缓过来。葬礼上,家人一直哭,我一滴眼泪也没掉,默默地把丧事挨个处理了。
后来的梦里,梦到父亲挑着好吃的来找我,也经常梦到和父亲喝酒,但是没有说话……父亲从未离开,他一直都在,他在梦里告诉我,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让我好好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