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临走的那个月，忘事忘人特别严重。但奇怪的是，真正走的那天，她却突然记得四爷爷，拉着四爷爷的手，说：“你以后怎么办？我不在了，以后谁给你做饭。”

四爷爷笑着说：“我学。”

四奶奶嫌弃地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学会吗？惯了你一辈子，害了你，哎，学会了，我也尝不到了，你去炒个鸡蛋，我尝尝。”

那天四奶奶气色很好，守在旁的儿女也很开心，这是最近一个月，四奶奶突然清醒地记得好多的事儿，突然要吃东西，四奶奶说：“你去柜子上的盒子里，把我那个头花拿出来。”

四奶奶的大儿子取下盒子拿出头花，四爷爷愣了愣，说：“你不是说难看，扔了吗？”

四奶奶笑了笑：“给我戴上，去炒个鸡蛋，我尝尝。”

大儿媳妇说：“妈，我去弄吧，你还想吃点啥？”

四奶奶说：“让你爸去弄。”

四爷爷说：“我这就去。”

四奶奶笑着说：“好，我先睡一会儿。”

鸡蛋端上来，水煮蛋，剥完皮还热乎，可是，四奶奶走了，脸上还有笑，大概那个梦很甜吧，因为她头上的那朵漂亮的头花把她带回来了20岁那年。

1960年左右，那是一个什么时代？大饥荒。

那时候，四奶奶跟四爷爷关系很好，有天，四奶奶问四爷爷：“嫁给你，会不会饿死？”

四爷爷说：“不会。”

四奶奶笑着说：“好，我嫁给你。”

四爷爷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颗水煮蛋，剥了皮，递给四奶奶，笑着说：“这算不算，嫁妆。”

四奶奶说：“算。”

那颗鸡蛋是四爷爷偷家里的，被家里狠狠地打了一顿，这一顿不白揍，娶了一个漂亮的姑娘，苦日子过了很久很久，四爷爷也问过四奶奶：“你年轻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坚定地相信，我能养活你？”

四奶奶说：“你家那么穷，你都没饿死，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四奶奶真正出嫁那天，那时候，根本办不起婚礼，双方家里人，也不上心，准确地说那就是一场两个人的婚礼，四爷爷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朵头花，戴在四奶奶头上，四奶奶还埋怨说：“难看死了。”

后来，他们日子过得好点了，他们的儿子结婚的时候，补办了，四爷爷还笑着说：“这一辈子，欠你什么都行，不能欠你一场婚礼，一定要风光，名正言顺。”

四奶奶走了的时候，四爷爷安静地坐在四奶奶的床头，慢慢地吃完了一整颗水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