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这一天她老了，被时间熬煮透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偶一为之》是2020柏林影展评审团大奖得主，也是我今年目前看得最揪心的电影。至于用「揪心」形容是因为它极度写实的呈现这个世界如何辜负了每一位女孩，每一分钟都扎心，每一秒都如社会缩影。
导演伊莱莎希特曼（Eliza Hittman）凭借这部片拿下柏林影展银熊评审团奖，女主角西德尼弗拉尼根（Sidney Flanigan）一鸣惊人的大银幕出道作也横扫多个影展的最佳女演员奖项。《偶一为之》的主题并不特别，说的是一名少女堕胎的故事，但让它成功脱颖而出的最大原因是全然的旁观、全然的冷静，反而让人看得心里堵得慌，被动式的感受强大后劲，电影中17岁的少女没落一滴泪时，观众却已崩溃。
电影从一场高中才艺比赛开始，少年少女们在台上发光，谁知道青春年华的他们，正遭遇著什么痛苦？大人们觉得年轻时的烦恼不屑一谈，仅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过程。主角Autumn唱著描述女孩被恋人逼迫做不想做的事、说不想说的话，却仍爱著对方的歌曲《He’s Got The Power》，观众席上的少年骂了句：「荡妇」而无人制止、父母不晓得女儿正经历的痛苦，还轻浮的玩弄伤疤。导演从一开始直言不讳的揭露女孩遭受的折磨，一步步考验大家的承受力。
「她知道的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小孩都来得多，但是她永远不能得知一个自知貌美的女子走在路上低眉敛首的心情。」看这部作品时，脑中不断想起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内容，Autumn与思琪的性格虽然很不同，但某种程度上却是很相似的。电影全程没有都没有说明Autumn肚子里的小孩父亲是谁，导演选择避而不谈，把焦点集中在女孩面对堕胎这件事，让观众惊讶于她们超龄的行为、在厌恶男性父权的同时，又通过这个社会得到什么。
得知自己怀孕时，Autumn曾在家附近（宾夕法尼亚州）的诊所回诊几次。因为当地18岁以下堕胎需有父母同意，所以Autumn曾做了好几种方式企图杀死肚子里的小孩。Autumn的表姐Skylar（塔莉雅莱德 Talia Ryder）一路陪著她，不论是偷偷筹钱、等待约诊、流连纽约街头，这两位女孩用不符年龄的眼光看透了世间运作法则。这个重复的过程就如我开头所引用的那句话，她们瞬间变老了，被时间煮透了。美国吵得沸沸扬扬的「堕胎法」至今仍是备受国际关注的议题，而这部电影中也有出现抗议活动。就在Skylar与Autumn前往堕胎医院的路上，一群人歌颂著圣母玛丽亚、在医院前抗议。只能选择去堕胎的少女，与高喊扼杀生命是罪的抗议者，究竟哪一派才是正义？医院的顾问在片中有句话：「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就好。」（Whatever your decision is is totally fine, as long as it’s yours.）我想无论是留住或是放弃小孩，最煎熬的都是母亲本人，对这群少女而言更是。
为了堕胎，Autumn与Skylar辗转在纽约、曼哈顿逗留了三天。这三天皆在等待、看诊、奔波中循环。从地铁首站坐到末站等待隔天日光的到来，电影中循序渐进如真实时间流逝的拍摄方式，让人感受到的孤独与无力感也渐渐变大。片中的两位少女在男性眼中都变成「具吸引力的玩物」，从超市职员每日反复的性骚扰、女孩表现亲切就当成是「邀约」的客户言语骚扰、Skylar为了筹钱无奈与男孩亲热⋯这些女孩很清楚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世界，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心碎。还有一点是，导演安排她们随身带著一个超大行李箱移动，其实这个设计让女孩们更加举步艰辛，而且实际上几乎没有用途。我的解读是，这个行李箱就像是压在她们肩上的各种刻板观念，每走一步都沈重不已，而且全程没有人帮忙。
「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一个个小女生是在学会走稳之前就被逼着跑起来的犊羊。」
Autumn在堕胎前接受了顾问一系列的咨商。看似平常的戏码，武装好的内心却在一题又一题的询问中崩解：「以下问题用从不、很少、偶尔、时常来回答。你有几个性伴侣？是否曾被强迫进行性行为？是否曾被性伴侣殴打、威胁？」英文片名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取自常见的问卷调查答案选项，通过这四个单词，我们得知了Autumn过去遭遇了哪些事。原本毫无意义的词汇，此刻成为痛苦的缩写。这个片名确实在翻译上有难度，《偶一为之》其实算翻得不错了：那些偶一为之的行为，在女孩心中早已留下无法抹灭的伤痕。对方让女孩陷入爱里又轻松脱逃，就像牧羊人与羊群一样，女孩无法脱离羊圈，因为丢弃逃跑技能的人，就是自己。
导演高明的地方在于，用轻来叙说重、用静来彰显躁、用眉间浅浅的皱折表达了女孩一生承受的深深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