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蝉鸣聒噪,城市燥热不堪,临近五月,空气在狭长冗杂的空间里发酵,散出挥之不去的热流。
距离上次和成宋见面,已经过去一年有余,我们隔着两个手机屏幕见过无数次,受邀来到他的城市,竟然还有些紧张。
我在运河区周边的绿化路一带徘徊,打了十来个来回了也没有看到成宋的人影,眼神飘忽有些焦急。
旁边是我刚刚落脚的客车站,几个等着拉客的司机大叔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好像我下一秒说走,他们几个就会亟不可待冲上来把我瓜分掉。
临近中午,旁边时不时走过牛仔裙露大腿的妹子,这让我觉得自己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外套很不合时宜,望着腰上的一圈赘肉我打消了脱衣服的念头。
我在等成宋的这段时间里,恶狠狠的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要主动来看他。
“你等爸爸等好久了吧。”
他顺势接过我手上的包,娴熟的动作仿佛早已经在姑娘身上练习无数遍了。
我竟然有些局促,不知怎么开口。
“一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丑?”
我懒得搭理他,我丑不丑也不是给你看的。
他所在城市的天气此刻蒸笼般的热,他外套下面穿了一件宽松短袖T恤。
我不禁在心里深深鄙视了一番,妈的,真心机,早知道我也不穿这么厚了。
刺眼的阳光晃在身上让人睁不开眼睛,我跟在成宋身后这么久,还没看看这小子如今长成什么人模狗样了。
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同校的一个哥们,我们在美食城附近找了一家自助,落座之后,前三秒两个人还像网友面基一般孑然而立在彼此对面,三秒钟过去他就恢复正常,突然伸过爪子在我脸上掐了一把:
“我去,看这肉!”
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成宋让我们两个陌生人眼对眼,鼻子对鼻子的坐着,他手拿四五个盘子游走在餐架前,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帮帮他来缓解接触陌生人的尴尬。
正当我准备打招呼起身去帮成宋的时候,他那个哥们倒是率先开口和我聊天,
“你是成宋上两年大学来第一个从异地来找他的女生。他从昨天下午就开始给我打电话问我今天有没有事了。”
我还未等动筷,他坐在我旁边冷不防的怼我一下,“你不吃东西在这摆什么样呢?”
他一副关爱智障的表情看着我,夹起一块大肉放在我盘子里,
“吃!”
我咬了一口,“这是鸭肉?”
“你以为呢?”
“我以为这餐厅这么高大上,这肯定是牛肉啊!”
顺势就放在了他盘子里,也不知道他发没发现,总之他三下五除二的给解决掉了。
我瞅着成宋吃饭的样子,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对面的男生嗔怪的对我说:
“你笑起来还挺好看。”
成宋一手拿着筷子,顺势伸出另一只手就把我头摁到盘子里,“快低头,别让人家笑话了。”
成宋的同学因为提前有约,所以和我们吃到一半就走了,我跟成宋慢悠悠的吃完后,又慢悠悠的晃荡到他们的学校。
他们学校建在城郊周围的空地上,旁边是未建好的开发区,成片的垃圾堆和高低不平的土堆横亘在中间,走起来坑坑洼洼的。
我们转了一圈之后觉得大太阳下面怎么走路都不舒服,于是一头钻进了图书馆,冲上十四楼楼顶,坐在天台上吹风。
他坐在天台沥水的破铁箱上面,娴熟的点了一支烟,风很大,吹散了他嘴里刚吐出的烟圈。
“我上次在这跟医专的女生坐了一个晚上,喝了一箱啤酒,最后她喝醉让我给送回宿舍了。”
“送回你自己宿舍?”
“你有毛病啊当然是送回她们宿舍。”
“啧”
“难道你会认为我要占她便宜吗?”
成宋一本正经的装逼让我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还挺人模狗样正人君子的,结果下一秒他就一脸猥琐,暴露无遗,
“我他妈当时是想把她解决掉来。”
“你真不要脸。”
他没有反驳我,安静的坐在那一言不发的看着对面的商品房,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却突然一个激灵掏出手机,我听见嗡嗡作响的声音,应该是来电话了。
他人模狗样的将手机塞进衣兜里,很随意又很装逼的对我说,
“有人给我打电话了哎。”随即挑挑眉,“可是我不接。”
成宋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来电话的一定是成宋追了一年多的姑娘。
她已经不念书好久了,两个人在小学同学群里聊了几回天,用我的话来说,就冷不防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于是才发生了这么多故事。
我打趣着问他,“你不介意你的处女情结了?”
“去你爹的,你怎么知道她和别人睡了。”
成宋已经听惯了我挖苦他和这个女生之间的感情,一脸面瘫,表示他无所谓。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成宋开始频繁提起这个女生的名字,我就极其讨厌这个女人,我总觉得女人最懂女人,这个女的一定在套路他。
只是我当时还不知道,后来的自己竟然也想套路他。
成宋还是没忍住,主动躲旁边给她打了个电话,我知道他怕在我身边我会出声引来误会,我转过身去,觉得他很假惺惺。
下了图书馆之后,成宋就领我去开房了,我手里领着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在后面半推半就的挪,故意离他远一点。
“喂,你先进去,我一会再进去。”
“你特么墨迹什么呢?”
“我不好意思。”
“去你爹的,你来大姨妈以为我真能睡了你咋滴,我可不敢。”
我瞟了眼手中刚在超市带回来的黑色塑料袋,“那别人会不会以为这是那个东西?”
他一下被我逗笑了,“妈的我一夜七次也用不了这么一大包啊。”
“你先进去,我把卫生巾藏起来再进去。”
我寻思着等他开好房间我再进去,就一头钻进楼上,不用站在一旁看柜台接待打量的眼光了。
然而,我在外面踱步好久也不见他出来,畏畏缩缩的钻进去看看他在里面墨迹什么呢。
进去后听到前台接待软软甜甜的声音,“请问您是住宿吗?”这声音是冲我来的,我竟然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成宋并不看我,一个人杵在那里脸不红心不跳,安静的排队等着,拿到房卡后拽着我就上楼了,刚一进屋,他就一头扎进白色的被子里,嘴里哼哼唧唧。
打开电视之后,我就睡着了,期间迷迷糊糊的听见他接了个电话。
他离开一个多小时才回来,砰砰的敲门声大的吓人:
“你特么小点声,吓死人了。”
“我不大点声你是不是要睡死过去了?”
“我饿了。”
“等一会,让我休息一会。”
他扯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用被子裹住整个躯体倒头就睡了过去。
我闲来无事用手在被子外面一下一下的戳他,起初他懒得搭理我,突然之间一个翻身,那一身硕大的肌肉就全挂在我身上了,用尽吃奶的劲都扯不开。
“你给我死开。”
“舒服不?”
“已经快压死我了。”
“可是我觉得很舒服。”
压着就压着吧,我并不觉得氛围暧昧,拽不开他索性也不挣扎了,一本正经的问他:
“你刚刚去哪来?”
“见我个哥们。”
“哥们真多。”
“饿不?”
“饿!”
“走,我领你吃饭去。”
他一个翻身下床,利落的穿上鞋就拽着我出去了,那时我刚刚开了一局王者。
成宋要带我去吃地方特产,正准备出门的时候,中午一起吃饭的那个人来电话了,叫我们去吃烧烤。
他接完电话后问我,“我明天领你吃特色,今天去烧烤行不?”一脸虔诚,我都不好意思不答应。
“行!”
进了电梯以后我还一直在低头打王者,电梯里的信号并不好,走一步卡一步,他倚在我右边的电梯上看我,突然伸手帮我撩起掉在耳朵前面的碎发,动作随意又暧昧。我一言不发,却觉得脸上一阵臊热。
街边停了三辆车,里面的嬉闹声很大,我有点怕生,车里坐着一堆我不认识的人,成宋过去热络的和他们打招呼。
上了车之后,他们并不介意后面还坐着一个女孩子,一群人在人流密集的街道上飙车,车速的刺激下一群老爷们嗷嗷的叫,那模样像极了一群挣脱束缚的野狗。
我坐在边上没系安全带,不由得攥紧门栓,我胆小,太怕死了。
成宋坐在副驾驶上回头瞅了我一眼,又回过头去,什么话也没说。
车子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类似观赏型养殖场的地方,房东住的地方是类似蒙古包类型的房子,脑后蓄起的一头黑发,像是蒙古草原骑在马背上好客的游牧民族。
我们将食材放在露天式馆子里的里面就去了养殖场的外面闲逛,里面站着一只巨大的鸵鸟一动不动,成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
“你拍你拍。”
“拍啥?”
“拍鸵鸟啊,不然拍你啊。”
几个好事的小子都去了前面,养殖场里面圈着两只家犬开始疯狂的吠起来,吓得我一激灵,拉着成宋缩回去了。
帐篷的外面在烤羊肉串,里面的一伙人坐着喝酒聊天吹牛逼,我坐在成宋的旁边,一言不发,安静的在桌子底下剥毛豆。
男生爱拼酒,喝多了就撒酒疯,一堆人吵吵嚷嚷不消停。成宋围着桌子打了一圈之后,就在我身边坐下来和我一起剥皮皮虾。
前段时间皮皮虾的表情包火遍了整个网络,我看着四只手在桌子底下倒腾它就好笑。成宋斜眼瞅我,一脸嫌弃,“笑什么呢。”
随即把他剥好的皮皮虾塞进我嘴里,堵住了我的嘴。
不知怎的,那一刻觉得心里有点痒痒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扫过一般,带着不易察觉的感受。
对面的男生起身,端着酒杯开口就叫我嫂子,我脸上略过一阵害羞连忙摆手解释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成宋不承认也不否定,我瞟了一眼酒杯里的酒,拿起来就干了下去。见那人没再继续纠缠,心里松了口气。
实在不知道男人在酒桌上都有些什么弯弯道道,除了一昧的客气应承,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面的姑娘不像我,她利利落落的跟在场的人打得火热,时不时还会照顾我,递过来烤好的东西让我接着,这让我觉得越发的羞赧。
成宋出去了,我也想跟着他出去。可是我觉得走了又不太好,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听着他们在旁边唠嗑。
等他再抬起门帘进来的时候,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没有见过他一般,心里重重的踏实了下去。
他手里拿了一条烟,分完了之后就坐在我旁边,随手扯过来一塑料袋的扇贝剥开塞进我嘴里。我默默的在嘴里嚼,觉得他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你们在秀恩爱吗?”
旁边一个壮硕而憨厚的哥们冲着我们调侃,我急忙摆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酒桌上的话不要太较真,你们认为秀恩爱,就是秀恩爱吧。
我总是越拘谨越出乱子,成宋出去那会,我一个人坐在酒桌上不知道怎么拒酒,一杯一杯的喝,中途尿急让成宋跟我去厕所。
离帐篷有段距离的卫生间黑乎乎的一片,我看着那间亮着灯光,就钻进去了。
成宋在外面咯咯的笑,冲里面喊,“一会你出来,我告诉你个事。”
我出去之后,他一把环住我的脖子,正当我脸红心跳不知他要干什么的时候,一头把我摁在厕所边的围墙上,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上面鲜红的大字。
男!
我瞬间气急败坏,“妈的,成宋你有病啊。我在里面半天你屁都不放一个。”
“我不是给你看着人呢吗,也没人来。”
妈的真是脑子一根筋,万一被人看到我在男厕出去,多么丢人的事情。
他拿出手机照亮,自顾的翻了一下,“她还不给我打电话,她是要欠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提那个女生的时候,突然让我觉得此刻自己和他杵在这里很不合时宜。
酒过三巡,我们陆陆续续的离开,他哥们开车把我们送到运河桥头后就掉头走了。
晚上的风凉飕飕的有些微冷,大街上除了亮着的五颜六色的霓虹之外,行人少的可怜。
成宋兴致勃勃的跟我说,“怎么样,夜景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等我拍个照先。”
我微微颔首,调整手机的姿势,他顺势一把就揽过我肩膀,不近不远的搂在怀里。
我心里微微一惊,却很奇怪的没有躲开。我们两个在霓虹灯的照射下像一对情侣,我竟然有些莫名的紧张。
他走着走着突然松开我肩膀说,“上次为了让她看这夜景,我跑了几十分钟过来跟她开视频,但是人家并不感兴趣,很伤我的心。”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应承,就静静的听着,静静的走路。他回身给我一巴掌,“妈的你死了。”
“干啥,你让我说啥?”
“来来来,拍照拍照。”
他将手机高举过头顶,拍眼前运河旁边的雕塑,拍照的一瞬间我伸手摆出一个“爱你”的手势,黑漆漆的轮廓被定格在照片里。
返回他们学校的路上人影稀疏,他微醺着揽过我的肩膀,我低头不语,心怦怦的跳。
他突然问我,“你怎么有些僵硬?”
“我有点紧张。”
“你紧张啥啊?”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特别紧张。”
他咯咯的笑,欠嘴的调侃我,“那你前男友吻你的时候你什么反应?”
“我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我根本不会啊。”
我低头不敢看他,但是我能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一直在看着我,让我越发的不知所措。
他揽在我肩膀的手突然捧住我的脸,一用力试图将我掰过去,我好像知道他准备干什么,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我试图抵抗,心里又在挣扎,他松开了手的那一刻,我心里像是落下了一颗大石头,随即又沉进了深深地失落里。
我有点搞不懂自己,我也没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宾馆的大楼伫立在我们眼前,他跟着我走进电梯,我在门口警惕性的拦住他,“你想干吗?”
“反正不干你。”
“妈的成宋你变态!”
他懒得理我,在我手里扯过门卡就进去了,坐在窗户旁边的台式桌上点了一支烟。
我有些拘谨的不知道该干什么,自顾的躺在床上玩手机。
“把电视开开。”
“我不会。”
“你是不是个智障。”
他嘴里骂我,但是行动上还是起身去开电视了,电视机里播着无聊的肥皂剧,他进了趟卫生间出来问我,“你自己在这里害怕不?”
“害怕,但是你在这我更害怕。”
“我特么才不在这呢。”
“妈的我还不愿意让你在这呢。”
他开门离开了,我一屁股坐在床上,犹如一滩泥巴。
电视和灯都关掉了,我躺在床上,白天的一切都像放电影一般的在我脑海里过,不知道什么滋味。
手里响了,成宋发来的消息:
“害怕不?你把门关好,明天我去找你。”
“有啥害怕的?”
“晚上有人就进你屋。”
“你大爷。”
成宋累了一天大概早就睡着了,我一个人躺在大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一直凌乱到后半夜,我才昏昏的睡过去,天不亮就醒了。
看了两集电视剧之后给成宋打了个电话,那边传来懒懒的声音,一看就是被电话吵醒的。
“成宋我饿了。”
“妈的宾馆里有泡面自己吃。”
“没水。”
“旁边有快壶自己烧啊。”
“不会。”
那边沉默了几秒,传来成宋压着喉咙的嗓音,“妈的,等着,你吃啥?”
我心满意足的挂掉电话等着成宋过来,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听见外面咚咚的敲门声。
我开门看见成宋睡眼惺忪的脸,惺惺的转头躺在了床上,继续看电视,心里有些紧张和躁动。
他进屋之后,放下早饭,先去开了窗子。我觉得自己像个被照顾的宝宝一样,心里美滋滋的。
突然闪过的是那个女生的名字,这女的是傻么,这么好的男的为什么不要?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又被打住了。
下午离开之前,成宋带着我去吃当地的特色小吃,他点了一大堆,最后剩下了好多吃不了,我突然有点心疼他的钱。
“一会该走了吧?”
“嗯。”
“吃饱了?”
“是。”
“出去走走吧。”
我和成宋两个人沿着柏油路的街道走,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会,他突然扯过我的衣服问,“你衣服弄的什么啊?”
我低头看看,上面类似面包屑黏住的一层的颗粒状东西。
“他妈的是不是你刚才吃饭给我溅上的?”
“你自己吃饭漏嘴你怨我??”
他低头用手给我搓下去,我扯了一下衣服,一副懒散的语气,“不用弄了,反正回去也得洗。”
他并没有停下来,我索性就依着他,那一刻竟然觉得要走了有点不舍的。
他哥们开车过来了,我慢吞吞的走在前面,他替我扯了一下因为坐久了而翻上来的衣服,动作在旁人看起来有些亲密。
我们几个进车之后,那个人张口就是嫂子,我又是一脸绯红不知道怎么接话。
成宋不承认也不否认,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闲扯,我一路低头玩手机,像个会动的木偶。
我离开了他的城市,却好像把什么东西落在那里了。
回来之后,途径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因为没有带伞,车站拥挤我被排挤到后面打不到车,活生生的淋成了落汤鸡。
生活在这个城市两年我依旧分不清东西南北,像个无头苍蝇在大街上转悠,手机里的电快没了,我手忙脚乱的点开高德地图查查路线,雨水打到屏幕上看不清方位。
突然一阵悲恸,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没来由的难过就涌上来了,鼻子里一阵酸楚。
走了几个弯路,多坐了不知道几趟线的公交才找到我的学校,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回忆这一切发生的好快好仓促。
那一晚,我睡的很沉,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后来我们依旧断断续续的经常发消息给对方,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那个女生的存在似乎被他刻意屏蔽掉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那个名字。
大概在五月初的时候,我收到成宋发来的邀请,问我要不要出去玩?我满口应承下来,似乎在期待什么。
火车四个小时的颠簸,凌晨一点的时候我们到达北京。首都城市的夜已经过半,却依旧灯火通明。
北京站门口的广场上斑斑点点的分布着各色等车的人们,蜷曲着膝盖窝在蛇皮袋包裹的行李上。天桥上还有摆摊卖东西的人们,我们顺着手机定位沿着车行路两侧往天安门广场走,成宋说要去看升旗。
一路上并没有几个人,成宋却怕我跟不紧就牵起我的手。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往往让你心动的,就是那些似有若无的小事,我的手指在成宋的指缝里摩挲,手指传来的感觉让我能清楚感受到男女有别,和他牵手的感觉,同女生是不一样的。
凌晨一点,我们终于看到了天安门广场的样子,脚跟传来的阵阵酸痛,让我们两个无力的瘫坐硬化路两边的花坛沿子上。
那一晚真难熬,凌晨三点半过安检,凌晨一点的我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找不到一家便宜的旅店,钟点房都要几百块,于是为了看一次升旗,我们在花坛上坐了一宿。
我原以为这是相安无事的一夜,结果我实在支撑不住困意,倚在成宋的怀里昏昏欲睡,他并没有推开我。
那时我还并没有完全睡着,但我是有私心的,成宋叫我我并不应声,我怕他让我起来。
但是成宋的腿实在太硬了,硌的我脑袋总是来回转,怎么也不舒服。他推了我一下叫我起来,作势脱下自己的褂子,叠好了放在腿上,我重新躺下去。
旁边撂放着我们两个的书包,他从里面抽出自己携带蓝色褂子盖在我的身上,静静的点了一支烟。
即使已经快入夏,在后半夜的冷风中睡觉,却也并不好受。但我在成宋怀里睡了好久,他叫我起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我在他怀里耍赖不起来,拿脑袋一直蹭他的脸,青涩的胡茬一下一下扎在我脸上,他安静的拍拍我,像是在安抚一个赖床的小孩子。
我很久很久都忘不了成宋在这一夜给予我的温柔,这种旁若无人的幸福感,至今仍是我回忆中镀金的一角。
白天之后,我们闭口不提发生过的一切,辗转金山岭和古北水镇两日以后,终于该返程了。
他将我送上车,安顿好的座位和行李包以后,就要走了。他转身下车的瞬间,突然回过头,又重重的强调一遍:“我走了!”
我冲他笑笑,他便下车了,他下车的瞬间我就哭了。心里传来很难受很难受的感觉,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所发生的事情,在日后的回忆里常被我反复想起,我也终于肯承认我是喜欢他的。
我回忆起我和成宋初识,从懵懂的十几岁认识他,到如今二十几岁,在最好年华里,我所有的酸甜苦辣都有他的参与,他的身影混合着琐碎的时光融到我的生命里,成为挥之不去的一部分。
回来后的那晚,成宋在老家给我打电话,声音里掩盖不住的兴奋,让我内心发怵。
“这么兴奋干嘛?”
他啰嗦了一大堆告诉我自己没有兴奋,又用极其平常的语气告诉我,他去见了那个女生。
这种刻意为之的铺垫和小心翼翼的掩藏让我很不舒服。当初不是什么话什么心事都能好好讲的人么,为什么承认自己喜欢别人还要刻意去伪装呢?
我不想理他。
他也真的好几天没有理我。
终于,成宋换成了情侣头像,我在几百公里外的城市抱着手机哭了。哭吧,这回成宋看不见,也听不见,不必再伪装了。
我将成宋和我积攒了几个G的聊天记录全部删掉,连带着我们的合影和故事都塞进了回忆的垃圾桶。
那几日我好像要疯了,看见什么都想哭,说点什么都能想到他。再也没有一个男孩子会因为我的喜怒哀乐牵动神经陪我一起闹一起疯,一切搁浅在分开的那天,此后山水不相逢。
糟糕的故事到这里大概就结束了,即使并不如人所愿却依旧控制不了它的发生。
那时极其平常的一个下午,成宋再一次给我发来消息,因为是在QQ,所以我好久才看到,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复。
他在QQ里疯狂的轰炸我,你死了。是的,你猜对了,我真的快死了。
我问他想要干嘛?他说我给你看一个东西。那是b站上很火的一个手作视频,用塑料薄板折成梯形体罩在手机屏幕上,播放特定的视频,能在塑料上呈现出三D的效果。
我对视频并不感兴趣,倒问他:“为什么和我用QQ开视频?”
“因为我手机用来放视频啦~我去隔壁宿舍借的手机。”
他接着强调“特意给你看的!”
或许是很久没有被成宋哄着了,听到他这句话,我鼻子一下就酸了,他说“等下,我挂断了拍个视频给你发过去,记得保存下来留作纪念。”
那是隔了几天的沉默以后无眠的一夜,我们一直聊到了后半夜。
成宋说“我马上要毕业了。”
“然后呢?”
“我要回家娶媳妇生孩子去了。”
“去吧!”
对面一阵沉默,继而发出来一行字: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我像等待判刑的罪人,明知无力回天,却还期盼有奇迹发生:
“然后呢?”
“我是不是猜对了?”
“是!”
“但是我一无是处啊?你喜欢我,对你来说是吃亏的。”
我在这边苦笑了一下,果然男女拒绝人的说辞都是一样的,我在成宋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否则他大可以明明白白的说出我们做朋友这种话,不必用这些冠冕堂皇来拉远我们的距离。
“你说话啊!”
“让我说啥?”
“其实我真的不够好,你原来说你想嫁一个有钱的,外省的,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都行!”
“那你跟我回家吧!”
手机屏幕上显示这一行字的时候,那一刻振臂高呼都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垂死挣扎了很久终于有救,徘徊在断绝关系的最后一线上,扼住喉咙的手被对方掰开了,心也不必去死了。
我不放心的问他“那你喜不喜欢我?”
他认认真真的发过来一行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我就觉得,我不能让你这么难过。”
“那你情侣头像什么玩意?”
“呐,另一个给你用!”
窗外的灯火渐渐隐灭,窗帘未拉紧的地方,有清晨的光透进来,我看着天从黑暗变为蓝色,那是我醒的最早的一次,因为我们一夜未眠。
成宋最终还是成了我的人,日后的我们像每一对正常情侣一样,争吵,冷战,和好,再反复,却也跌跌撞撞到如今,数数算算,已经走过了两个年头。
故事还在继续,爱情苦乐参半,说喜欢不简单,说放下也太难,每一个经历过暗恋的人,祝你们最后都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