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一夜无梦,因为根本没怎么睡。及至凌晨三四点钟,索性坐起身,在黑暗中倚床倾听。
根据今年夏天的经验,小区里的各种鸟类将在凌晨四点左右开始鸣唱。它们并不是一起开嗓,而是先由其中的一只领唱,率先打破黎明前那谜一般的沉默。
这位不知名歌唱家的第一支歌极其婉转动听,似有钟磬鼓瑟之音,丝弦管竹之韵,从柔情的絮语到铿锵的呼唤,像一块法力无边的磁石,把尚在地平线下沉睡的阳光,把草木间刚刚诞生的露珠,连同淙淙的流水、漠漠的云朵以及瑟瑟的秋风,全都吸引到这清越无双的旋律中来。
其它鸟儿们仿佛自知不如,一律用静默的等待表达它们的崇敬。
它领衔独唱差不多持续十几分钟的样子,渐渐的,其它歌手也加入到演唱的行列中,像一支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激情的合唱队,到后来,就分不清谁是主唱谁是配角了。
当晨风轻轻掠过,庇护鸟儿们的繁茂叶簇争相摇曳,发出飒飒喧声,好似一架巨大的钢琴,鸣奏出深沉的和声。
这时,天边不知不觉间透出些许亮光,黑夜即将退场,白昼就要降临——我往往恰在此时又格外香甜地沉沉睡去。
如果不是因为夏夜常常失眠,我也就听不到如斯的啁啾啼啭,也就不会知道我住的地方原来还有这么多热爱歌唱的生灵。我曾想什么时候起个绝早,到楼下近距离倾听鸟儿们的演唱会。
今天时间尚早,倒是个机会,但终究是嫌秋夜凉意太重,我打消了这个念头。静静地,在似睡非睡间,听觉格外灵敏——我只想重会那黑夜尽头的第一声天籁。
令人失望的是,今日不知为何,“独唱”声始终未能响起。到了五六点钟天已经亮了的时候,耳边才渐渐涌来嘈杂的成片的鸟鸣声,而那不过是些平庸的毫无个性的大路歌手而已。
那曾在广漠的夜空中孤绝绽放的歌之花呢?那曾在寂寞的拂晓时陪伴着我的鸟之灵呢?仅仅是从夏到秋,何曾想它就这样不告而别,倏然不知所踪了。
眨眼间,万物好似同时醒来,各类杂沓之声四起,很快就将所有好听、不好听的鸣唱全部淹没。尘世间的纷扰与喧嚣不管我是否愿意,都迫不及待地挤进我的小屋,占领我的耳朵和眼睛。
然而鸟鸣悠悠,心曲款款,我相信这独一无二的性灵交会,不知何时仍会扑面而来,叩醒我惺忪的身心,四季轮转,日日如新。那是令人沉醉忘我的心境,如空谷幽兰般不染尘埃,神与物游,高翔远翮。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五柳先生或许知道我此刻的心情。
“几万万年月皆如水逝、云卷、风驰、电掣,无不尽去,而至于今年今月而暂有我。此暂有之我,又未尝不水逝、云卷、风驰、电掣而疾去也。”诚哉斯言,世事莫不若此。
那个在万物岑寂的黎明不思睡眠的女子,连同她所邂逅的那一段恍若来自仙境的啼鸣,已然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