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成皇后传奇》第一章 雪天初遇 竹庐论诗

大宋天禧四年,汴梁柳宅内。

花烛眼看即将燃尽,夫君还在花厅陪客。大概是今夜宾朋多了些,他应酬得晚也是有的。

偷偷掀起红盖头,看到窗外雪色如玉,一对大红灯笼映在雪中,上上下下挂满了红缎带,红白相映,分明悦目。

我叫张潋,当朝兵部郎中张尧佐的侄女。父母早亡,从小寄养在大伯家。都说柳家世代书香,夫君柳永更是当世才子,我能嫁他也算男才女貌,不负此身了。然而嫁他并非是我图他才名,,一年前,因为一次意外,我已经认定了他。


那天也是下着雪。大伯的女儿张溆陪我回钱塘拜祭父亲母亲。行至山中,恰逢大雪封路,马车无法前行,只好下车步行。积雪深,山路又陡,姐姐怕我摔跤,一直紧紧抓住我的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血亲上论是堂姐妹,感情上可是比亲姐妹还亲,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护着我。然而积雪太厚,天色又暗,一不小心,我只记得自己踩了个空,一下子便掉进一个坑中,头部被砸下来的积雪砸中,晕了过去。

那是个陷阱,足足有十丈深,姐姐和随从的丫鬟车夫在上面大声喊我,我却不省人事。任他们怎么叫都没有回应。姐姐急得手足无措,下人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一边想办法一边期盼有没有过路的人相救。

就在那个时候,远远看到两个猎户打扮的少年,背着弓箭骑着马正往山上来,像是来查看陷阱有没有猎物的,姐姐以为我有救了,连忙大声呼喊,让他们过来帮忙。猎户一听,快马加鞭,赶上前来。


“哈哈哈,本以为大雪过后,山里的老虎豺狼能掉进来,咱哥俩能得两张虎皮过个肥年,再不济得张狼皮也好,不承想狼皮虎皮都没有,倒得了张美人皮!”两个少年看模样都是跟我们一样十七八岁年纪,一个穿白衣,一个穿紫衣,白衣少年略带轻佻地盯着姐姐,说出上面这番话来。

姐姐的丫鬟梨痕看他不怀好意,忙道,“你别胡说了,我家大小姐美貌自然不用你说,你既没本事把我家二小姐从陷阱救起,如何得知她是美人呢?”

“古人云:同根同源,西汉有飞燕合德,东吴有大乔小乔,可见美人的姐妹都不会太丑,你家二小姐我虽未见过,不过只见眼前这位,就知道井下肯定也是美人啦!”

“你这猎户,倒很会卖乖,引经据典不说,一夸还能夸两个。”梨痕被他这番话逗笑了,抿着嘴道。

“公子莫要取笑,我妹妹还深陷雪坑,还求二位相救,来日我定当报恩。”姐姐被白衣少年这么一说,满脸通红地说。

“柳兄,你在上面搭把手,待我下去把人找到,你就用咱们的马鞭,拉我上来。”说罢,紫衣少年将两根马鞭缠作一根,一头让白衣少年在井上抓着,一头自己抓着,下了井。

“雪已经很深了,幸亏我们路过,不然再耽搁下去,这姑娘即使不会被雪冻死,也会因为积雪埋住口鼻窒息而死的。”紫衣少年一边在井下喊着,一边用随身佩戴的猎刀撬开盖住我的雪块,他一手抱住我,一手拉着马鞭,就这样,终于让车夫和白衣少年合力把我俩拉上去。


姐姐看我被救起,正想道谢,不料白衣少年突然变了脸色,换了语气道:“唉,哥俩本想今天得了虎皮卖了钱,赶在年前在媳妇娶了,现在好了,陷阱被你妹妹弄坏了,虎皮自然是没有的了,你说,该怎么办啊?”

姐姐以为他想索要好处,便道:“实在是我们的不是,无意撞破这个陷阱,眼下我还有一些盘缠,我愿意以白银十两,略表······”

“是了,你也会说这是救命大恩,岂是区区十两银子就可以报的?实话跟你说吧,老子是这山头的大王,山寨还缺个压寨夫人,我看你就很合适,不如跟我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好了!”

“啊!你,你竟不是好人!”姐姐一听这话,吓得脸色惨白,脚都软了,梨痕也吓得不轻,但还是上前护着姐姐,杏影也把还未苏醒的我死死揽在怀中,吓得发抖,车夫跪下拼命磕头,“求求大王饶过我家小姐,我家老爷只有这点骨血,千万行行好别带走她啊!求求你!”

“好了好了,开玩笑也不能这样吓坏人人家姑娘,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把伤者安顿好,再耽搁下去反而误事。”紫衣少年说罢,又上前扶起姐姐,“姑娘莫怕,我们兄弟不是歹人,只因今日雪后心血来潮,上山赏雪打猎,眼下还是快找个地方,等安顿下来,在下略懂些医术,再为令妹诊脉开药。”

姐姐听完,神色才缓和了些,“如此,那多谢你了。”

白衣少年也收起戏谑神色,道:“这位姑娘在雪坑里困了半天,体内必定积了寒了,头部又被雪块砸伤,得先烧些热水,给她先驱寒为上。前面有个小庐,是在下平时写诗画画的画斋,如今天色已晚,下山恐再遇不测,不如就去那里安顿一夜吧。”

“也好,那麻烦公子前面带路,我等随行就是。”姐姐说罢,先吩咐了车夫好生拴好车马,又嘱咐梨痕杏影将车上的包袱随身带着,一行人跟随他二人,往东边去了。


不一会儿,果然看到一个精致的小庐,四周植满了翠竹,门上挂着“竹月庐”三个娟秀的小字。四周一片皑皑,倒让这片翠竹独占风姿,冰雪洁白,竹叶青翠,真像画在宣纸上那样好看。

一行人推门而入,看到里面是个书斋,侧面有个卧室,杏影把我扶到里间卧室床上,替我严严实实盖了棉被,又和梨痕去外面拾来干枯的树枝,舀了两大桶雪,生火烧水。紫衣男子替我诊了脉,写了个药方,对姐姐说:“所幸令妹只是暂时昏厥,颅内并无损伤,只需用热水热敷就会醒来。另外,她在雪坑待过,为防寒凉侵体,还需要服用生姜熬煮的浓汤,便可无碍了。屋后刚好种有两株,我这就去拔了来煮开。”

“有劳公子。”姐姐轻声道。不一会儿,热水好了,姐姐连忙拿热毛巾替我敷身子,慢慢地,我睁开眼了。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一轮明月升起,让这竹月庐齐沐在雪色与月色之中。


“姐姐,我们这是在何处?”我刚刚醒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咱们今晚暂住的地方,你掉进雪坑,亏得门外那两位公子救了你,又带咱们到这小竹庐安顿,你不许再着凉了,等你养好了身子,明日再赶路罢。”

“原来是大难不死,那真要好好谢谢人家。”

“那是自然的,也是你回家祭拜,叔父婶娘感念你一片孝心,冥冥中保佑着你。”

正说着,忽然传来一阵笛声,我和姐姐停了闲话,侧耳细细听了起来。原来此人吹的,正是那柳永柳三变公子的《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曲毕,倒勾起我的愁意了。殊不知这首《望海潮》,写的正是我的故乡钱塘,自从父母离世以后,我便在住在汴梁大伯的家,已经十年没有回去看过了。窗外月色如水,雪色如画,我痴痴地回味,不免心酸。


“小姐,那两位公子命我问问二小姐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先把这碗姜汤服下,再出去烤烤火驱驱寒气,他们已经把火堆烧起来了,可暖和啦。”我自觉身上冷,正想着找个炭火烤烤,听梨痕说可以烤火,巴不得出去。

“好姐姐,咱们一同出去吧?”我披了白狐斗篷,迫不及待地说。

“好啊,也正好赏月。我扶你,来。”姐姐扶着我慢慢地走出去。


“瞧,我就说这妹妹也是美人吧,曹兄你看。”白衣少年见到我跟姐姐出来,笑着对紫衣少年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天底下竟有如此俊朗的人儿,特别是那位白衣少年,他手里拿着笛子,站在竹叶边,月色下面庞如玉,他的模样,让我不禁在后面思念他的闺中岁月里题字,来试图追忆他的样子:

亭亭玉树临风立,冉冉秀竹雪中栽。

 

“二位无需介意,我兄弟平时不羁惯了,见谁都喜欢打趣,并无歹意。我看二小姐似乎大好了,现在身上觉得如何?”紫衣少年微笑着问我,他倒比白衣少年看着温厚,令人感到和蔼可亲。

“谢公子挂心,小女子已觉无碍了,我都听姐姐说了,要不是二位相救,我今日恐怕要冻死在雪里,此恩深重,请受我一拜。”我对着他们万福道。

“是了,若非二位帮忙安顿,别说妹妹,就连我也要困在山中,这大晚上的,难保不会有猛兽出没,恐怕也遭了不测。我也要谢二位。”姐姐也万福道。

“姑娘不必言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仁者应当的。”紫衣男子又道。他俩看起来与我们姐妹一般年纪,只是性情似乎是两路子的,白衣男子潇洒不羁,带着两份轻佻,倒显得紫衣男子温儒方正,礼节周全。

“只是因我妹妹撞破了陷阱,坏了公子的生计,我十分不安,这儿有一枚玉镯,是家母留传下来的,公子不嫌弃的话,就送给公子,当做我的补偿。不知意下如何?”说着,姐姐竟把手腕上的玉镯摘了下来,欲赠与白衣少年。


“姐姐不可!”我连忙拦住,“这镯子可是大娘临终之时留给你的唯一纪念,怎可拿它报恩!况且姐姐还是未出阁的人,如此将贴身之物赠与男子,说出去也会损了姐姐清誉!请姐姐细想。”

“是我疏忽了,我······妹妹说得对。”姐姐突然满脸通红,语无伦次。

后来我才知道,早在那日初见之时,在白衣少年一番戏弄,假装山贼要姐姐做他压寨夫人之后,姐姐已暗暗对他动了心。后来又知道眼前潇洒的少年竟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柳三变,便更生出十分的爱慕之情了,她要把家传玉镯相赠,实在是欲与他定情之意啊。


紫衣少年见姐姐低头不语,又道:“姑娘不必客气,但行好事不图回报才是君子。况且,我二人其实并非猎户,先前我这个兄弟说要等虎皮卖钱只是唬你的,我二人今日上山打猎,只是闲来无事消遣,并非为生计。在下姓曹名良,家住汴梁,祖父是前朝枢密使,这位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他便是当今·····”

这时,白衣少年打断他道,“哎呀呀,你看你,刚刚还说君子做好事不图回报,这会子又一股脑儿将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说与人家听,这不是摆明在指路让人家去报恩嘛!”

“好好好,知道你不图回报,我不说了。”曹良笑着不再介绍下去。

姐姐抿着嘴轻笑道:“只是如此一来,就不知如何称呼曹公子这位兄弟了,总不能叫他白衣公子吧?对了,方才在屋内听到的,可是柳三变的《望海潮》么,吹得当真是极好。实不相瞒,我们姐妹正是钱塘人,这次是陪我妹妹回去祭拜叔父婶母的,适才闻君一曲,笛中都是家乡的景致,倒让我们归心似箭了。”

“那是,这首《望海潮》在宋土可是无人不晓,传遍市井的,是柳七最得意的作品。”曹良说。

“要我说,这《望海潮》词藻上虽无可挑剔,然其中景致,未必是柳七亲见,我倒觉得,那多半是他臆测出的画面,我敢说,那柳大才子,压根就没去过钱塘。”我一边烤火,一边顺口道。

“哦?愿闻其详。”他们异口同声。白衣少年也收起刚刚的得意之色,正色问道,“你如何得知?”

“难道不是?这上阕也就罢了,勉强应景,问题就在那下阕有一句,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我幼时在钱塘,再清楚不过当地的规制,钱塘夜市如昼是不错,市井买卖各行店家通宵达旦皆可营业,然而这箫鼓乐器一类,官府却只限白日吹打,一到黄昏那便是要禁止的,他句中既说吟赏烟霞,分明是黄昏时刻,这个时候,钱塘怎会再有箫鼓可听?可知是臆测了。”

“看来姑娘是潜心读过我······我们柳大才子此文,才有这番高论,在下想请教,若这句不实,姑娘心中可是有佳句可另外替代呢?”白衣少年认真地问我。

“佳句不敢,只是今夜雪色,也让我想起家乡的雪景来,依我看,唯有‘乘醉听雪落,杯浸月芽’一句,或可作得他山之石。”

“好,好一句‘杯浸月芽’,短短九字,便将酒意,雪景,月色全盘绘出,寥寥几笔意境不凡,可惜了今夜无酒,来日我去钱塘,若姑娘还在那里,定要邀你饮茶赏雪,谈古论今。”

“哈哈哈,你这就是承认了,自己就是没去过钱塘,名篇竟是胡诌的,哈哈哈。”曹良此言一出,我和姐姐都惊呆了。

“莫非······莫非你竟是······柳三变柳七公子?!”我与姐姐异口同声,没想到眼前的居然是才名远播的柳永啊!

“正是在下,两位不嫌弃的话,以后可以唤我柳七,咱们今日既有缘在这里一叙,便把那些公子小姐姑娘的称呼都去了,还未请教二位芳名,不知可否告知?”

“你······你真的是······你竟然是······”我只是一味说不出话来,姐姐道,“我叫张溆,这位是我叔父家的妹妹张潋,我家住汴梁,家父是当朝兵部郎中,叔父婶母早亡,妹妹与我从小是在汴梁兵部郎中府一起长大的。”

“原来是张尧佐张大人的千金,怪不得人人都说这大宋有四美,其中就有汴梁第一舞乐名伎,璧月楼头牌,人称‘千金一面’,让多少汴梁达官巨贾不惜一掷千金只求一睹芳容的金璧华姑娘,以及平卢军节度使郭崇之孙女,当今的太子妃郭清梧,另外两位,便是张大人的两位千金,我眼前的二位了。闻名不如见面,在下今日可以说是荣幸之至。”

“都是世人抬举的虚名而已,我们姐妹实不敢当。柳兄才是真正文采风流,才名天下知呢。”这时我才慢慢从惊讶中缓过来,对他说道。

“诚如你所言,都是虚名,况且今日被你一番评论,方知写实之妙,见我臆测之短浅。”

“我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班门弄斧胡诌一番,以柳兄之才,不曾亲到钱塘却下笔如有神,换了我却是万万不能的。”我很不好意思,早知道才不卖弄呢。

“当日我偶见一幅《梦回钱塘》图,感慨作者工笔之余,更惊艳于钱塘之繁华美丽,这才照着画中的景致,再加上一番想象,写下《望海潮》,世人大多也和我一样没去过钱塘,所以皆道我写尽钱塘气象,倒让我白白添了虚名。”


此时此刻,我们四人围坐在篝火旁,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火光映照在他瞳中,让我误以为他眼中有星河在流淌。我的少女情窦,就这样,第一次,被悄悄打开。

没有错,他就是柳三变,他是柳七,他写的句子,能让我在闺阁里一遍遍抄诵,细品,我有时候想,这样一个天才,真人大概也是跟他的诗文一样潇洒脱俗吧。做梦也不敢想有如此缘分,让他救我一命,我们还一起雪中烤火说笑,我竟还当着他面直言他的不足,天啊,不会是梦吧?!

杏影想插嘴,道:“柳公子还不知道吧,我家二小姐最喜欢读你的词集,她前几天还说······”

“别胡说,要你这丫头多嘴。”我连忙打断她,才没让她把那句没羞没臊的话抖出来。

姐姐见我慌张,忍不住捂着嘴笑,“柳兄见笑了,我家妹妹在家成日里胡闹惯了,不过她欣赏兄的词文确实是一点不假的。只是家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故不让我识字,不然也能和妹妹那样,时时拜读兄之佳作。”

“不可惜不可惜,女子无才便是德,像张大小姐这样端庄贤惠的姑娘,是世间可遇不可求的窈窕淑女,定要祖上代代积德,才有那娶了去做夫人的福气呢。”曹良似乎对姐姐很有好感,一晚上不住口地赞姐姐。

“曹兄此话差矣,且不说那汉代的班昭蔡文姬,唐代的上官婉儿,就说我朝开国以来,也有不少不让须眉的扫眉才子,小弟想,闺中女子姿容再娇媚,德行再无可挑剔,声名总限于闺阁之中,好比开在深山老林中的花,美名不能远扬。若有才气便大不同,例如班昭所著《汉书》,代代流传,使班昭才名天下皆知。除了那青春永驻的瑶池仙子,凡人的花容月貌最多不过匆匆十载,唯有文章万古。”

“行了行了,偏你喜欢才女,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地跑到璧月楼,白白把新词相赠,只为跟人家璧华喝一盏茶。我还不知道你的性情,就说前两天,为了郭衙内轻薄了人家,气得你拿起酒壶就往人家头上砸,幸亏璧华姑娘以一支舞换他饶过你,不然我又要去找我爹爹想办法把你从牢里放出来。”曹良听他又在说才女论,忙打趣道。

“那是自然了,我与璧华是交心的知己,在这汴梁城除了你,唯有她还深得我心。那郭炳楠仗着自己姐姐是太子妃,在璧月楼出言不逊侮辱她,我岂能不为她出头之理?是了,听说钱塘商贸繁荣,我想不日去见见世面,不知道都有哪些盛景,二位可知?”

一听曹良说他在汴梁有位倾国倾城的知己红颜,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也是,像他那样出色的男儿,世间能有几个女子能入他眼?苏武有诗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若心有所属,想必都不会再对第二个女子许诺的吧,除非是那等始乱终弃者才会到处留情,看他对璧华一番赤心,定是这一生除了她眼中再无他人了。我黯然神伤,不愿再对着他,便转头向姐姐淡淡说了句,“姐姐告诉他吧。”


姐姐笑道;“钱塘实以商贸为根本,来往的人口多是五湖四海的商贩。因此货物琳琅,各地的奇珍宝物都可以去那里买到,住店非常方便,到处都是客栈酒肆,本地人诚信经商,价钱也是公公道道,要说名胜,还要数一年一度的钱塘潮最负盛名。每年中秋前后,数以万计的游客慕名而至,争先恐后在桥上一睹奇景。场面壮观浩大,也正因为盛名之下,听说年年都有人因为此潮而亡,或因潮水上涨后退不及被大潮卷入江中溺亡,或被人群踩踏致死,倒是可悲了。”

“不妨事,我当心些就是了。如此壮阔奇观,一生不曾亲去看过一次,实乃终生之憾。我准备明年和曹兄一起前往,若那时二位还在钱塘,咱们就一起去看好不好?”说完,他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答应陪他看潮。

我只是沉默,并没有答话。

姐姐忙道:“是了,家父前日曾提起,年年中秋都对着汴梁月,常言道,月是故乡明,要是明年中秋时分,他无公务羁绊,就告假一月,带我们姐妹回钱塘过中秋。到时候要是二位也在那里,还请一定不要忘了到寒舍做客,家父和我们姐妹将设宴为二位洗尘。”

曹良一听,喜形于色,应允下来,“既然大小姐如此盛情,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到时一定去府上拜见。”

柳七见我似有不悦,关心道:“可是累了?你脸色似乎不太好,刚刚醒来不宜说太久话,不如回屋子里安歇吧,我和曹兄今晚就在外面给你们守着,放心好了。”

我点点头,对姐姐说,“姐姐,明天还要赶路,咱们早点安歇罢。”

“好,你慢些起来,梨痕杏影,快来扶着妹妹。曹兄柳兄,那今夜便辛苦你们了。”


进屋躺下,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姐姐见我闭了眼,以为我真的睡了,轻声唤来梨痕,“夜里风大,那两位公子在外面替咱们守夜,怕是要冻着,今晚我和妹妹盖一张棉被,你和杏影两个也挤一挤,把多出来的两张拿给他们披着御寒罢。”

“好好好,我这就去,怪不得方才曹公子夸小姐端庄贤惠,当真是贤惠。”梨痕轻声笑了。

“不许胡说,还不赶快去。”

那夜,我们姐妹俩睡在一起,各怀心事。

我一会儿想,他那样维护那璧华,定是与她订了终身,一会儿又觉得,可能他们只是君子相惜之情,朋友之间两肋插刀都是有的,并不稀奇。况且柳七尚无功名,只是一介白衣,璧华久在富贵堆中,嫁谁也不会选他啊?可是万一她并不在乎功名富贵一心要与他恩爱到老呢?脑子里就像有两个人在打架,乱得很。

姐姐又是另一番心思。她回忆着今天柳七公子假装山贼唬她说要抢她回去做压寨夫人的对话,不禁笑了。也难怪,姐姐自小养在深闺,除了父亲和家里的下人,再没见过陌生男子,这次出远门,偏偏让她碰到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男子,怎会不暗暗动心呢。


翌日,他二人护送我们一路来到山下,还要一个月光景,我们才能到达故乡。

“曹兄,柳兄,你们别送了,此去往钱塘一路都是官道通行无阻,再不必翻山越岭的,放心回去吧。”姐姐拉着我一起下了马车,与他二人告别。

“那好,一路上保重,来日再见。”

柳七却一言不发,只是看我。


“柳兄你没事吧,怎么这般失礼,只盯着二小姐看,却不说话。”曹良问他。

我为了替他解围,勉强笑道:“大概是多日不见他的那位佳人璧华,魂不守舍也是有的。”

此时,一只大雁从天而降,重重坠在地上,颈上插着箭翎,一直哀鸣却动弹不得,紧接着,空中又飞下来一直大雁,盘桓在伤雁身边,不停地叫唤。渐渐地,伤雁的声音越来越弱,接着便没有了声息,估摸着是断气了,这时,另外那只大雁突然飞向高处,无比凄厉地叫了两声,然后便快速飞向我们的马车,一头撞在车轮上,死在我脚下。

杏影梨痕吓得不轻,尖叫着躲在我后面不敢看。我正为情事所困,看到眼前殉情的雁儿,更添了几分愁肠。柳七啊柳七,你已经有了比翼齐飞的爱侣,我注定要无缘了。一见钟情又如何,雪夜谈词又怎样,统统都是我往后岁月的伤痕罢了。

看着地上淌血的雁儿,我不禁红了眼眶。柳七把他的衣襟撕下,将一对大雁裹了,走到一棵松树下,挖了坑,将他们安葬。然后又插上几枝松枝,站在那里久久不言语。

我明白他的意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既然不能比翼齐飞,那就让他们生同衾,死同穴吧。希望那些松枝快点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那样地底下的情侣便可在地为连理枝,含笑九泉。

柳七当真是情种,璧华真真好福气。


就这样,我们告别了,雪不再下,车夫快马加鞭,一想到就要回到阔别多年的家,我的心还稍稍宽慰些。

黄昏时刻,我们在客栈落脚,姐姐跟梨痕睡一间,我跟杏影睡一间,车夫在马车上睡,也好看顾车马。是夜,杏影伺候我沐浴毕,我坐着看了会书,正准备换了寝衣睡下,忽有小二来叩门:“楼下有位年轻公子,自称姓柳,说是张小姐亲故,问张小姐要不要下去见一见。”

莫非是他?他来是做什么呢?

“杏影你去看看是不是柳公子,问他有什么要紧事,若没有,孤男寡女深夜同出于礼有违,你替我辞了他罢。”

杏影点点头,“我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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