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风,声嘶力竭地刮着。原本紧贴地表的烂根、垃圾,此刻都在灰蒙的空中漫天飞舞。那些蓝色或红色的塑料袋,奄奄一息的干树枝,破了一半摇摇欲坠的广告牌,年久失修却无人管理的电线杆。所有以前不起眼的残败东西,在风的怒吼下褪显出来,竟相投身于猛烈的肃杀当中。
一声警鸣传得悠远,高侦探穿过层层沙石向远处望去。在风平浪静的天际,白白发亮的光线中,似乎有什么更巨大的东西正被连根拔起。
云邻村是市里的一个小村落,年轻人都搬走了,若大的村庄只剩十几户老人住着。一路上,除了风声和几只家狗的吠声,几乎一片寂静。
车子在一幢老旧的屋院外停了下来。张警司先下了车,在那扇满是红锈的铁门上敲了几下。李警司和高侦探随即也跟了过来。
“吱——”门缓缓打开,一个少年的头露了出来。
众人看去,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十来岁左右,个头却不大高,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从三人脸上划过,然后又瑟缩着眼光轻声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张警司透过门缝向里张望,没看见什么,悻悻低头问说:“请问于芬在吗?”
少年愣了一下,紧张地瞄了张警司一眼,更小声地说:“我奶奶在午睡,你们要不待会儿再来吧!”
说着,少年迅速向后一收,匆忙关上铁门。
“哎!”张警司瞬间伸手,抵住了门缝。就在这时,门后的小屋中传来苍老却有力的声音。
“阿乔,是谁在外面啊?”一位老太太从屋内走出朝外张望。
阿乔面带难色,朝后说:“是……”
“请问是于芬女士吗?”高侦探抢先问道。
老太太走了过来,将孙子护在身后,笔直的身板使她看起来比同龄人高挑许多。她仔细打量着身前三个人,疑惑中带着镇定,道:“两位警官有事吗?”
“咕咚咕咚”,不一会儿,三杯清茶端到了高侦探们面前那张朱漆的方桌上。白色水汽像是感应到了屋外的大风,夸张地向于芬脸上蒸腾而去。
“事情就是这样,请问您昨晚去见过您的女儿吗?”李警司看着于芬,面色谨慎。
于芬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杯中的水波,一圈一圈荡漾在塑料杯壁。
“于女士……”李警司唤了于芬一声,同张警司对视一眼,微微皱眉。
于芬恍过神来,茫然朝四周看了看,冷哼一声道:“死了也好!”
在场人除了高侦探都抬起头,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女人。
“我是去过,”于芬深吸一口气,“只是没有见到我的女儿。当时她在屋里,说不想见我。”
“您的孙子昨天也去过于菲菲的家是吗?”
于芬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是那个穿着老旧的中年男人,淡淡答道:“他是去姑姑家做客罢了!怎么,你们难道认为一个孩子有能力杀死一个成人?”
“一个孩子当然没能力,要是再加上一个大人就不一定了。”高侦探看着墙上的相片和奖状,手里摩挲着茶几上的量杯。
“这话是姓林的跟你说的吧!”于芬冷哼一声,一片宽大的枯叶在空中连翻几周后,迅速拍在了冰凉的铁门上。乌云开始凝聚,楼上的覆满青苔的石瓦此刻被吹得咔嗤作响。
“就算急着洗清嫌疑,也用不着把罪名安在一个孩子头上吧!他果然还是一副蠢钝的样子!”于芬停了下来,身体微微颤抖。
众人抬起头,不约而同地看着于芬。只见她瘦弱的身躯在门框中被远处翻涌的乌云重重包裹,只剩边缘的位置隐隐发亮。
“您的意思是,您女儿和林聪有矛盾?”张警司赫然站起,瞪大眼睛直直盯着前方。
于芬转过身来,看了众人一眼,然后招手让孙子上前,摸着孙子的头说:“我早就告诉过他们善恶终有报。现在,报应终于来了。”
张警司和李警司对视一眼,脸上的疑云又加深一层。
“菲菲小姐小时候不爱照相片吗?”忽然间,高侦探的声音从后面窜出。
于芬朝后眯了眯眼,顺着高侦探的手看到墙上的相片。全是于菲菲十二岁到二十多岁的样子,美丽中透着敏感的冷漠和隐藏的锐刺。于芬叹息一声,又背过身去:“她是我在福利院领养的,刚来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
高侦探身子不由震了一下。
于芬朝外走着,风刮乱了头发,连声音也近似于哭腔,“死了好啊,死了好……”
“奶奶!”男孩抹着眼泪,望了望奶奶的背影,又小心瞄了眼旁边的警司。
突然,张警司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黑压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闪烁着目光,急忙贴在李警司身旁低语道:“不好了,刚刚收到消息,林聪逃跑了!”
李警司眉毛皱成了八字,睁大双眼,即刻朝外走去。张警司和高侦探连忙跟了上去。
“于女士,感谢您的配合,我们改天再来拜访。”
说着,李警司拉开铁门。风依旧在耳边嘶吼,却比之前更猛烈,整扇铁门被吹的乒乓作响,仿佛连人都要吹走一般。
“啊!”
正当走在最后的高侦探跨出门外的瞬间,铁门内传来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奶奶!”阿乔大叫,冲上前去,抱住了地上的老人,嚎啕大哭。
高侦探急忙推开门――在那疯狂的大风中,于芬被紧紧抱在孙子的怀里。她的头上汩汩冒着鲜血,身边尽是被风刮下、散落一地的碎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