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连着下了几天的秋雨,歇脚了。云,淡淡的,涮了十几遍水的墨汁儿洇到了天边上一样。太阳一大早显然没有露头脸儿,只是睁了睁眼,倒也看的天地宽阔了起来。可着心儿,活络活络腿脚儿去。
出门不远,抬脚就到了一条巷子口。路边边的草,结籽的没结籽的拥挤在一起,秋雨洗过,水滑滑的,经风一吹,精气神儿上身了,招着鲜绿鲜绿的手儿,扭着柔软的腰肢儿,舞起来了。草籽儿经阳光轻轻地熏蒸一下,好像突然会打扮的姑娘似的,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草香味儿,弥散了一巷子。想与不想,由不得人的,吸一口,心神儿自自在在地松懈了,安宁了。
走进巷子,迎面儿,三位老太太路边坐着,一色儿的马扎排着,扯着当年喊开会的嗓门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肯定是数落着舍不得拍一巴掌的孙子辈的儿,身上穿的花布衣衫,红红绿绿都全了。走几步,一扇朱漆大门旁,竖着的一截儿水泥筒里,长着红薯秧儿,不知道被掐了多少次,一节一节儿的断头上,冒着密密匝匝的嫩尖尖儿。紧挨着水泥筒,一口破着沿儿的缸里,水红色儿的月季花开着,一只花苞鼓涨涨的,若无其事地昂着头。往前溜着院墙边,巴掌大的一片地,碎砖块儿砌有半米深,填上土,拾掇地齐齐整整,东边三畦儿是细溜溜的韭菜,快能割着包饺子吃了吧;打中间儿是一畦儿荆芥,蓬蓬地开满了浅紫灰色的小碎花儿;紧挨着是嫩青嫩青的小白菜儿,一虎口长,不掐就觉着叶尖儿出水了。这小菜园子的围边更有看头,大大小小的旧的破的洋瓷盆儿和瓦盆儿,挨肩儿摆着,盆面上罩着深深浅浅的雾绿色儿的覆膜,定着眼神瞧瞧,长长的针尖形的,小米粒大的椭圆型的,一水儿的叫不上名的嫩芽儿。或许,就在昨天,或者前天,这小家伙儿们刚刚使了吃奶的劲儿,拱破了坚厚的种皮和泥土,探出小小的脑袋来,喝一口秋雨,出生的阵痛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当儿,一只胖嘟嘟的小狗,大模大样地走来了,全然不觉有人在看它油光水滑的毛色儿。兴许,也是这家的小狗吧?身不由己的,想伸手去推一推这紧闭的大门,看一看,究竟是怎样一位周正的媳妇儿、端庄的娘?……
走着想着时,一堵高高的绿墙迎上面儿了,爬墙虎可是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似的,爬完东家到西家。墙跟角的青苔,分明是任人也织不出的细腻腻活生生的天鹅绒毯,随意地铺着。靠墙,悄不声的,蹲着一位老人,80岁不止了吧,缓缓地转动着脖颈,专注地目送着我脚下移动的鞋子,翠蓝色儿的……
转过巷子的拐角儿,几根丝瓜儿,老远就显眼地吊在半空中,走近了瞧瞧,这丝瓜儿挑了一棵粗实的石榴树旁扎根的,估计是怕红灯笼一样的石榴果儿抢了它的风头,索性爬上了横穿马路的电线,明黄黄的花儿开着……“吱”“吱”“吱吱”,一双带响儿的小鞋子走过来了,是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子,叉把着胖嘟嘟的小罗圈腿儿,瞪着乌亮亮的小眼睛,追着我的移动的鞋子,翠蓝色儿的……
巷子的尽头,是一家热闹的小卖部,笑声中混杂着电视机播放的京腔儿,恣意地传漾着。门口的一对儿红灯笼,经经风,见见雨,落落灰,旧是旧了些,一到夜晚,红亮红亮的光照得巷子口依然红彤彤的……
人说的春夏,人说的秋冬,所谓的暮年,所谓的新生,分得清么?长不足三里的胡同走一遭儿,见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