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劫(下)


【陆、疫病】

[姑苏皎]

留白禅师圆寂了。

我随母亲一齐前往鱼龙寺吊唁。从金陵赶上南山时已过了好几天,母亲见到的只有禅师的衣履禅杖,他的尸体被置进了缸中等待着二十一天后坐缸火化。

拜寂的人来一拨又走了一拨,带进滞稠的人气,带走缭绕的香火。时隔两年半,我再次见到他时,他正跪立在僧俗混杂的佛堂中央,背影瘦削而挺拔。

我被软弱的泪意突袭,一瞬间在佛前流了泪。

“姑苏小施主,节哀。”

我转过头,看见嘉平的某个叫作苦邑还是苦竹的弟子正朝我行礼。

我回了一礼。多好的场合,流泪是被允许的,无论是为了谁。

我的目光重新追溯到他的背影上,那一衣雪白在暗沉的大殿中像苍茫山河里一片鹅雪。我想,这个世间是无人能理解他的,除了我。所以良人……你身边的位置只能是我。不管届时与你站立也好,与你下跪也好,总是与你并肩的。

他在佛前跪了四夜,后来伤寒复发,趟上了病榻。而我也因旧疾复发,滞留了回金陵的行程。

一晃又是两个月过去,深秋的寒衣添了几件,可仍觉得清冷。

他枯坐在禅院参禅,一步未迈出院门。而我也守在房中静坐,刺绣看书,独自下棋。

松香问我,小姐,这些事在金陵也可以做。为什么一定要留在鱼龙寺?

这丫头终不是太笨,看出了端倪。可她又不明白,我和他明明咫尺之遥,却为何要相对闭门。

她不明白的,只有他明白。他知道我在陪着他,陪他熬过这段余痛未消的时光。这偌大冷清的鱼龙寺,我想,有我陪着总会好些。

我甚至未当面向他辞行。只是转交给他几包药莲,并一些莲芯。令他用以防身。

[澶耽]

她知道我要去滁州。

转交给我的草药依旧弥漫着她的冷香,那日夜纠缠在我梦靥里的味道。

一场秋雨吹倒了滁州城内许多人。三日前消息传来时城中已死了百人,且隐隐有向疫病发展的趋势。朝廷已下令闭城戒严,城内的人出不来,城外的人进不去。

留白教了我医术,我知道这时我该做什么。她也知道。

我持着洛河郡主的文令进城时,滁州城内满目萧条。极其难闻的浓稠气味飘荡在空气里挥之不去,街上四处横倒着生死不知的百姓,仅有的几个潦倒的官差穿行其中,合力将已经断气的尸体搬去空地焚烧。

我去找那几个闭城等死的官差,只是他们哪里将我这样一个年轻僧人放在眼里,一应行事都敷衍拖延,甚至有染病较轻的居民跑来,集体哀请我在他们死后为他们念经超度。

无法,我只有使些手段令这些抱着必死之心的人重新燃起求生的欲望,也只有这样,这些人才能为我所用。

再之后,我命那几个仅存的差役并一些守着亲人不愿离开的健者将病患集体搬至一片通风的空地,烧起热水,嘱咐过他们预防与照料的各注意事项后,便开始为城中残息仍留的病患把脉,记录研究这场疫病的由来、症状、病时、应对之策等等。

新抓的几贴药虽将疫病蔓延的速度控制下来,但病患仍然接连死去。治疗未有太大进展,反倒我自己也染上些虚弱盗汗、手脚冰凉的症状。

直到某一夜,我想起那些收置在包袱里的药莲。

那种草药我不能辨识,摸不准药性与用量,只有先在自己身上试验。万幸的是一碗水喝下去,第二日便症状全消。

药莲起效很快,死亡人数很快就静止不再增长。我钻研了几日,以莲为引,配以其他草药写出一副药方,命人每日抓药、煎煮给病患服下,病症尚轻的已能在四五日后起身行走,病重的也有不少人正逐渐恢复清醒。城中人待我的态度日益显现出变化,从师傅到禅师,从禅师到圣僧,竟仅仅权衡在几条人命之间。

两个月后,滁州城内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大雪下在年关,铺天盖地仿佛一夜之间要将所有的死亡及苦痛的旧迹掩埋。滁州城沉睡在一片洁白的梦境里,那一夜万籁俱寂的静谧似是一场对旧年最郑重的告别。

[姑苏皎]

滁州城复苏的那日,朝野震动。朝廷开了滁州的城门,派钦差大臣去接澶耽回朝。澶耽自然没有入京,他在九州百姓的敬拜下回了鱼龙寺。

松香多次在我耳边提起澶耽的风光。因他的存在,鱼龙寺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踩破了,朝廷颁下的奖赏也络绎不绝地送往南山。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那些全不是澶耽在意的东西,他这时候,一定是独自在院子里坐禅,等着山腰的十里桃林开花。

南山的桃花开得最妖冶肆意的时候,澶耽最后的宣判便该下来了。

他在等桃花开放,我在等滁州城的最后一声回响。

三月回暖的时候,春风尚有些凛冽。朝廷一道密令封锁了城门,再是一把火,烧尽了滁州城内所有生息。

那个春天,滁州城的人才做完一场噩梦便又坠入另一场噩梦,并且永远也不会再醒来了。死亡还是瘟疫一般地笼罩了这座城。

良人,你看见了吗?那些人在春日里发狂,找不到出路。你只是将他们从一座地狱带进了另一座屠城。

那场火像一个被缄口的秘密,关于那座城为何突然充满焦虑、充满噪声,为何城中人开始相互怀疑、街头巷尾地厮杀,为何万幸从瘟疫中存活的人,却最终死于邻里。人们只说阎王爷勾了滁州城的魂,那些人是非死不可的,谁也无法留他们一命。

然而那些人真的无法再救治了么?那些一时的疯狂真的不会结束么?熬过那疯狂结束之后,滁州城不会重获新生么?城外的人不知道,庙堂上的人也不知道。也许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场更为恐怖的、可怕的、需要以雷霆手段灭绝的瘟疫。最稳妥的处理办法,便是一场彻底的大火。

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无法将罪责怪到你头上的不是么?然而却又有谣言说法,说是澶耽禅师……给滁州城带去了更可怕的瘟疫。是你喂给他们的药将那些人变作了恶鬼。

那场大火焚烧的不只是滁州城的几万人,还有鱼龙寺里一个曾被九州奉作佛陀转世的和尚。

[澶耽]

倒春寒引出了去年秋夜留下的旧疾。我裹紧身上单薄的棉被,翻了个身。一阵强烈的不适又从胸腹间往上涌,我费力压抑,却爆发出一阵更强烈的咳声。这寒疾自一个月前便隐隐露头,只是寺中小沙弥怠慢,久久不肯送来草药,拖延之下才加重了病情。

半个月前,住持师叔的痴症已严重到无法辨认寺中僧侣的地步。掌权的苦邑师兄下了令,将我逐出僧房,暂住进山腰桃林深处的禅房。

禅房苦寒,备的都是春夏时节的被褥枕席。但我心知这已是苦邑师兄看在往日情份上的厚待了,毕竟,我这样一个从滁州城走出来的人,未一把火烧干净已算是仁慈。

一场接一场的春雨绵延,十里桃林渐渐重燃了烟霞之色。雨时我便坐在窗前观景,晴时便走出禅房,坐在桃树下打发一下午的瞌睡。这样的日子虽比山上凄苦,却比在寺中清净得多。

我再也不会听见那些絮说不休的私语。不会再听见那些指责我害死师父的言辞,不会再听见那些议论、那些怀疑、那些在火海里痛楚的呻吟。我只偶尔在桃树下听见她的声音,清淡的,柔媚的,喊着澶耽,或某一世我的名字。

我在等她。

等过柳暗,等过花明,等到鱼龙寺的所有人都遗忘我。可我知道,她一定会来。

【柒、归灭】

[澶耽]

九月十二。霜降。

月高霜洁。山间起了大雾。

我在温泉源头汲水,露水打湿了雪白的僧袍。一回头,便看见了她。

夜色妖娆,她比夜色更妖娆。那双赤足踩着雾气而来,青丝凌乱地飞扬。她雪白的僧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乌眸里静得只剩下空。

她在暗处向着我笑,那笑容清丽,眼神却妖冶。好似桃花的妩媚、女体的缱绻、暗夜的旖旎都盛在一双瞳子里面。

我抬头望一眼夜空,云气舒卷,当真是风月无边啊。

我向她张开手。她的身体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扑过来,触手是极致的温软。沿着鬓发向下,呼息是乳白色的,肩颈是乳白色的,就连缠绕在指尖的腰带也是乳白色的。

那丝缕一般的白,轻轻一扯就碎了。

夜色寒凉,湿气贴上她裸露的肌肤,也沁入了她的双眸。我第一次发现那些纠缠在她瞳孔里的青丝,像一根根细长细长的针,穿透她草木灰色的灵魂。

也穿透了我的。

我在这纯良的妖娆里投了降。

[姑苏皎]

我的身体在开裂。像泥瓷一般在他的手心里破碎,破碎又被揉合。

什么清明,什么混沌,都从躯壳里漂浮出来。

我又看见儿时去过的野海。海潮一遍遍地拍打着礁石,白色的海鸟在灰蓝色的天空下一边尖叫一边来回低旋。

涨潮了,那些冰凉的海水漫过我的脚趾、脚踝。我害怕得回头张望,可是村庄那么远,空旷的沙滩上一个人也没有。

然后,浑浊的、烟蓝色的海水卷走了我魂。

澶耽,我们在淹没吗?我害怕。我们要沉没到哪里?海也有底,崖也有底,我们的坠落终有停止的时刻。可是我的身体湿漉漉的,上不了岸了。那你呢?良人,你愿意和我同堕地狱么?

冰冷而潮湿的青石贴着我的后背,寒气沿着脊背一点点爬过赤裸的肩头,爬过胸脯,盘旋在心脏的位置不肯离去。

我突然地有了大恐惧。那恐惧无处不在,像雾气一样包裹过来,缠绕在我和他身体的缝隙间。

[澶耽]

我看见这双眼睛变幻过很多神状。无邪也好,妖娆也好,沉寂也罢,空灵也罢,却从未见它产生过畏惧。

这一次,她的眼里溢出海水,淡蓝色的,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苦。不,那或许只是恐惧,恐惧像海水一样地在她的眼里涨潮,填塞满了她的眼瞳,最后从她的眼角溢出来,清澈得像泪。

她在颤栗,她在害怕。原来她从来都不是胸有成竹的。她怕我宁可放弃这世界也不要她吗?阿皎,你怎能在这最后时刻露了胆怯?你的胜算呢?你的信心、计谋与信誓旦旦呢?

果然,我看见潮水退下去。那双眼里又盛满月光,还有皎洁的残忍。

[姑苏皎]

良人,你就陪我在这海水中沉浮好吗?不要上岸,也不要下沉。

我比谁都需要你。

我咬着他的耳垂,发出一声轻笑,“澶耽,我是妖。”

“我知道。”我听见他说。

[澶耽]

从你五年后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就知道,你是妖。从那日你僧衣赤足、披发而来时我就知道,你是劫。是我这一世的孽债,是我上一生的因果。

[姑苏皎]

“那你知道……你身上的毒么?”我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他转脸看向我,目光清明而坦然。

“你的头疼症,不是只有和我在一起时才不会犯吗?”我笑了。

[澶耽]

我想起她身上的冷香。

是了,那股冷香现在依然缭绕在我的鼻息下,只是因太习惯而被渐渐忽略了。

那香气她身上有,她给的茶叶里有,她给的药莲里也有。

“那昧香少量使用可做药用的,譬如安神静心助眠,止疼治寒。只不过……”她语锋一转,“久服或过量却易令人上瘾。”

我想起自己与师父下山游历归来的最后一个月,不仅头痛症又重犯了,而且异常地想念那浸着她冷香的茶叶。

“上瘾,那才是这毒的第一个阶段而已。待到毒性加深,你可有发觉,耳朵里时常多出许多不该出现的声音?”

我早该想到的。那些不分昼夜出现的流言恶语,那些一转身便响起的腔调……然而,幻听始于本心……原来我的佛心早已被夺了么?

“你知道么?滁州城里那些人,若不是心中有鬼、相互猜忌,又怎会只是凭着几句幻语就对身边相熟之人下手?”

我闭上眼。低低地吟了声佛号。

[姑苏皎]

我的良人无动于衷。原来他的佛心如此坚固,如此不可撼动么?

不,你该恨的。有了恨心,你才无法成佛。

我低低地笑出声,“澶耽……你怎么配吟佛号,你和我一样双手粘满鲜血啊。

“就算那满城百姓死于我手,可留白,你的亲舅舅……毕竟还是被你害死的呵。”

他的瞳仁里终于出现我想看见的愕然,然后,那愕然逐渐扩散……变作惊惶。

“金陵姑苏世家与侯门寒氏本就是世交,因此我母亲与你母亲也自小就是玩伴,这也是为何我母亲与你舅舅是故交,且交情如此深厚的原因。

“你祖父早逝,长兄为父,是留白自小看顾你母亲长大,也极其宠爱这位妹妹,你母亲自然也十分依赖敬重这位兄长,两人的情谊可以说非同一般。

“你母亲十六岁那年,留白被嘉禾禅师点化出了家。两年后,金陵来信,告知他妹妹未经媒娉却怀上身孕的事。他匆忙行车返乡,却在经过一弯山道时,因为车速过快而与另一辆马车相撞,双双坠下了悬崖。你舅舅命大,活了下来,另一个人却死了。毕竟是一场事故,他又是禅师的高徒,官府并未追究他的责任,但等他安排完这人的后事返回金陵时,妹妹已经出逃了。

“直至十三年后,他在白马寺遇见你。你与母亲长得如此相似,他又怎会不起疑心?

“相隔十三年的一场相逢,本是喜事,没料到却在妹妹的哭诉下得知,那个未按时赴约的负心人,与那被自己撞下山崖意外身亡的少年竟是同一姓名,莫耽。一场因自己而起的意外,却令妹妹苦等十三年的人丧命,留白怎会不心怀愧疚?他必定还记得儿时与妹妹的约定,他将来的女儿姓名中定要夹她的表字,而她将来的儿子姓名中也必定要夹他的表字。最终他无儿无女,辜负了这番约定,妹妹却践守承诺,唤儿子作澶耽。多可笑,他的表字与莫耽的名连在一起,就像时刻提醒着他莫耽是因他而死。

“最后你母亲得知首尾,心如死灰便跳了井。临终将你托付给那位不知是该原谅还是该怀恨的大哥。而你却因日益和舅舅长得相似,渐被传言为他的私生子……”

“澶耽……你真的那么恨你的舅舅么?毕竟他当年也是无心才将你父亲撞下山崖的呀……”

[澶耽]

她的神态如此无辜美丽。她知道一切的秘密,知道留白并非我父亲而是舅舅,却从未对我提过只言片语;她以一只无形的、泛着冷香的手,在背后拿捏着我的痛症,控制着我的听觉。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吹一口气,将我怂恿到了留白的房间。

是我害死的留白。

是我。是我。是我。

[姑苏皎]

我看见你的恨了,良人。

它积蓄在你的眉间,无法躲藏,也无法被遮掩。

来吧,来吧。这人间抛弃了你,你还眷恋这人间么?跟我走吧澶耽……沉溺也好,沦落也罢,我要和你同堕地狱。

“你记得那株被你以海水养育的莲花么?”

他的眸里先是疑惑,后又陷入沉思。

“那一世你还很小,日日往返海边,以海水浇灌寺院残缸中的莲,是你将我的魂从海水中捞起的。”我吻了吻他的嘴角,“后来我便附在莲上,成了你那一世的伴生莲。”

一生,二世,三辈子,都是你的因缘劫。

“澶耽,你是佛啊,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留下来……”我的眼泪不知怎么涌出来了,海水一般地络绎不绝。

“我已经阻拦你六世了,这一世你依旧成不了佛的。

“停下来吧……只要妖心不灭,我会生生世世地纠缠你……”

[澶耽]

“好。”我抱紧她,她裸露在外的肩头像一块冷玉,“我留下来。”

我的手摸索到她的僧衣,摸索到那根乳白色的腰带。腰带细软,被露水浸得有一点潮。

我感觉到她肩头的轻颤,她紧贴着我的脸颊黏着潮湿的热泪,她绝望而喜悦的哽咽,“你要陪着我。”

“好…”细软的腰带一圈圈缠上她纤细无力的脖颈,温柔地收紧,“我陪着你。”

她圈着我颈脖的舒长手臂也慢慢箍紧,紧拥着我,最后颓然垂下。

她的身体像一片常年生长在阴暗潮湿处的幽绿的青苔,在炽热的月光里飞快枯萎着,魂魄像蒸发的水分般一绺一绺地飞上了天。

阿皎,阿皎。

我会陪你的。同生同死,同归寂灭。

[姑苏皎]

良人,你把着我的生死,却飞不出我的天罗。

我说过的,只要妖心不灭,我会生生世世地纠缠你。

这一世你成不了佛,下一世也不能。

[澶耽]

我披上僧衣,走出落叶缤纷的桃林。沿着漆黑寒冷的山道,一步步向着鱼龙寺的大门靠近。

东方的天空悄然现出一片鱼肚白。

天色处在晦明之分,寺庙还未苏醒过来。

阿皎,我知道你的妖心在哪里的。

我知道怎么毁了你。

我推开正殿森严的大门,古朴的木门发出沉重的一声“吱呀”,昨夜还未燃尽的香火扑面而来——八年前你第一次在这里出现,倚坐在佛肩上,像一枝从佛耳里伸展出的、妖娆的莲。

我翻上佛的金座,踩过佛的腿、手,攀上佛的肩,从佛的耳里伸进手去,从佛的心腔里扯出一株不蔓不枝、香冷气清的莲。

阿皎,你有智慧,我有清明。只要想明白,便知道你的妖心哪儿也不在,就盘踞在我心脏里。

天色渐明,依稀传来某个院里的老僧挥舞着竹帚清扫落叶的窸窣声。殿门外的一双脚步声逐渐清晰,更换香火的小沙弥打着呵欠进了殿。

“澶…澶耽师叔?”那小沙弥愕然地望着我,或者说望着我手中吃了一半的莲花,忘记了行礼。

“几时了?”我撕扯花瓣咀嚼的动作并不停。

“卯时过半。”

阿皎的冷香充斥满了我的口腔与咽喉,昨夜的缱绻一再重现眼前,如这香火一般地在空阔的殿内呼啸游走。

我站起身,往殿外走。

日出了,秋阳温暖,实在是个好天气。

浅金色的日光照来,我僧衣底下的皮肤开始回暖、发痒。

她只记得人间的第一世,却记不得更早之前,佛祖在灵山打坐的那块青石,和青石缝隙里长出的莲。

伴生莲与伴生石,这六世轮回,究竟是谁牵绊着谁,真的说得清吗?

阿皎,我的智慧是佛给的,你的智慧却是你自己的。

你才是佛。

是我拖着你堕入地狱的呵。

日光照耀下,我看见自己的手背、掌心、手臂,也许还有僧袍覆盖下的皮肤,都生出深紫色的斑块,那些斑块在阳光下像被灼烧般迅速地溃烂并且疼痛。

我又听见昨夜茶壶跌落在青石上碎裂的声音了,我想我的身体也在巨大的震颤里碎裂了,再也不能复合。

眼前是日光树影花白的虚影,我在眩晕里且行且笑,笑声愈来愈响,以致分不清究竟是哭是狂。

直至被绊倒,这具溃烂的躯壳便彻底破裂在了石板路上。

那日你问,佛为何需要香火。

我说:“佛不需要,是庙需要。”

庙只要香火,和不作为的佛。念经吃饭,冷眼旁观,只说阿弥托福。

所以啊阿皎,怪不得,我成不了佛,你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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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山学院 禾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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