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中,庄子一连用了8个寓言故事作有用无用之辩,一口气读下来真是精彩非常。他的核心观点我想应该是:天生万物,自然平等,并无有用无用之分,直到人们掌握了自以为有用的种种知识,总结了经世利民的种种经验,才起了分别之心。
就如同惠子碰到的“大树”烦恼:他有一棵叫做樗的大树,树干疙里疙瘩,不符合绳墨取直的要求,树枝弯弯扭扭,也不适应圆规和角尺取材的需要,虽然生长在道路旁,木匠连看也不看,所谓大而无用,大家都鄙弃它。庄子对他说:“你没看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低着身子匍伏于地,等待那些出洞觅食或游乐的小动物。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跳来跳去,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上下窜越,不曾想到落入猎人设下的机关,死于猎网之中。再有那斄牛,庞大的身体就像天边的云;它的本事可大了,不过不能捕捉老鼠。如今你有这么大一棵树,却担忧它没有什么用处,怎么不把它栽种在什么也没有生长的地方,栽种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里,悠然自得地徘徊于树旁,优游自在地躺卧于树下。大树不会遭到刀斧砍伐,也没有什么东西会去伤害它。虽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可是哪里又会有什么困苦呢?”
现今社会中,人们碰到的有用无用之烦恼并不比2000年前的惠子要少。用白岩松的原话讲,现在中国人太专注于做有用的事,只要做的事跟升官、发财、成名没有关系就便没用了,便慢慢被荒废了。约翰·列侬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不算是浪费时间。但中国人的口头禅却是,这有什么用?
上世纪80年代,一个美国人参观了北京、上海、西安几所中小学,回国后写报告说:“中国学生喜欢早起,7点前中国大街上见到最多的是学生,他们喜欢边走边吃早点。中国学生有一种作业叫‘家庭作业’,据一位教师解释,他是学校作业在家庭中的延续。中国把考试分数最高的学生称为学习最优秀的学生,学期结束时,这些学生会得到一张证书,其他人则没有。”他的结论是:中国学生是世界上最勤奋的,学习成绩也比任何一个国家同年级学生要好。因此再过20年时间,中国在科技文化上,将把美国远远甩在后面。然而如今快40年过去了,中国孩子们依然喜欢早起,依然7点多走在大街上吃早点,家庭作业依然永远处于“未完成”状态。但一个苹果抵得上十个中石油中石化,一部好莱坞大片,抵得上十部国产大片,无论科技,还是文化,依然被美国远远甩在后面。
白岩松还举过一个例子:8位名牌大学毕业生,其中2名博士、5名硕士,还有21名本科生,去一家大型企业求职但无人成功。因为企业老总觉得:这些学生面试时都很自我,发短信或打电话到企业时,大多没有称谓或问候;考完了,没有一个毕业生主动打招呼说“再见”“谢谢”……或许他们每个人都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都是合格的高材生,但没有基本礼仪与社会准则,某种意义上,都不是合格的人。
中国古人是“通识教育”,未认字前,先背诵三字经,无非仁、义、礼、智、信五条。这就是维系中华民族血脉不断的社会底线与价值观原点,守住了仁、义、礼、智、信,也就守住了个人良知与社会正义。只可惜现代中国人,即便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考得了托福,入得了官府,说起这五个字,也是哑口无语。
日本有部电影,名叫《人生果实》,讲述一对老年夫妇如何携手度过人生最后的美好时光。结构简易的木质房屋、生机勃勃的花圃菜园,白发苍苍的耄耋伴侣……每一个晨曦升起的平凡日子里,都升腾出生命的美好。片中有句旁白,房屋是生活的珠宝盒。
这次突然爆发的疫情,把所有中国人都牢牢地拴在家中出不得门。在一个个灯火可亲的房屋里,真不知有几家欢喜几家愁。王朔说,中国人的家就是晚饭。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夜市繁华,或许带给每个中国家庭的,未必是“珠宝”吧。想想,还有陈丹青先生说得好:其实不必那么忙的。
若论无用,还有什么比诗歌、哲学更无用的?英国人说,宁可失去整个印度,也不肯失去莎士比亚。乔布斯说,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所以庄子才说,无用之用,方为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