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123年)
1、
春,二月,大将军卫青从定襄出击匈奴,以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都归大将军指挥,斩首数千级而还,在定襄、云中、雁门一带休养士卒战马。
2、
赦天下。
3、
夏,四月,卫青再率领六位将军从定襄出击匈奴,斩首俘虏一万余人。右将军苏建、前将军赵信两支部队合兵一处,共有骑兵三千余人,与单于主力遭遇,大战一天多,汉军伤亡将尽。赵信本来是匈奴小王,降汉受封为翕侯,兵败之时,匈奴引诱他,于是赵信率麾下八百骑兵投降匈奴。苏建全军覆没,独自脱身逃回,向大将军报到。
议郎周霸说:“自从大将军带兵以来,还未曾斩杀过裨将,如今苏建弃军而还,可斩,以明将军之威。”军正(军法官)闳、长史(秘书长)安说:“不然!《孙子兵法》说:‘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小部队碰上敌人大部队,如果坚持作战,就会被生擒。如今苏建以数千人敌单于数万人,力战一天多,士卒伤亡殆尽,不敢有二心,自己逃回大营。如果这样都被斩首,那就是告诉以后的将领,兵败后千万不要回来。所以不当斩!”
卫青说:“我很幸运,让皇上给我肺腑之信任,让我带兵,我不担心我没有威严,而周霸说要杀人给我立威,实在是丧失了为人臣子的心意。我的职权,虽然可以斩杀兵败的将领,但是,我作为天子尊宠的臣子,如果也不敢专擅诛杀之权于国境之外,而是把他送给天子自己裁决,不是可以作个表率,让大家都知道人臣不可专擅诛杀之权吗?”
军吏们都说:“善!”于是将苏建装上囚车,运到皇上行止所在。
当初,平阳县吏霍仲孺在平阳侯家做事,跟卫青的姐姐卫少儿私通,生霍去病。霍去病年十八岁,为侍中,善骑射,跟从大将军击匈奴,为票姚校尉,与轻骑勇士八百人,远离大军数百里杀敌,斩首俘虏敌人很多,远远超过正常的战果。于是天子说:“票姚校尉霍去病,斩首俘虏两千余人,抓获匈奴相国、当户,斩杀单于祖父辈籍若侯产,生擒单于叔父罗姑,功劳再次冠于诸将,封霍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次跟从大将军出战,斩首俘虏两千余人,封郝贤为众利侯。”
这一年,两位将军阵亡,赵信投敌,军功不多,所以大将军的采邑没有增加,只是赏赐千金。右将军苏建被押解到皇上行在,皇上没有诛杀他,只是罚他缴纳赎金,废为庶人。
单于得到赵信,封为自次王,地位仅次于单于,并且把自己的姐姐嫁给他,与他商量对付汉朝的方略。赵信建议单于向北迁徙,越过沙漠,以引诱汉军远来,乘其疲惫而击之,不要再靠近边塞。单于听从他的战略。
汉朝连年动员十几万人攻打匈奴,斩首虏敌之士受赏赐黄金二十余万斤,而汉军人马死亡也有十几万,后勤部队转输漕运的费用还没计算在内,于是国库枯竭,不能在支撑军费。六月,下诏说:人民可以出钱购买爵位。被判囚禁罪的,也可以出钱赎免。要减罪免罪,都可以出钱赎买。又特别设立“赏官”,名为“武功爵”,每级定价十七万,总值三十余万金。凡是买爵买到“千夫”一级的,可以优先出生政府官吏。于是当官的渠道又多又杂,官职也就混乱废弛了。
华杉说:
世上没有败不光的家。汉武帝花钱太快了,再雄厚的国力,也无法支撑君王的欲望。为了满足他的雄心壮志,他需要钱!钱!钱!就要不择手段的搞钱。卖官鬻爵,只是最轻的第一步。这块钱花完了,他就要找下一个有钱的地方。
元狩元年(前122年)
1、
冬,十月,皇上行幸雍县,祭祀五色帝庙,捕获一只野兽,只有一只角,却有五只蹄。有司说:“陛下祭祀恭敬,上帝回报,赐予一角兽,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麒麟。”于是就将它呈献给五色帝,再加上一头牛,一起烧烤。过了些日子,有司又上奏说:“年号应该是上天所降的祥瑞命名,而不是只用数字一二三,初开始的第一年叫‘建’,第二次因为长星出现,所以叫‘光’,今年郊祀得了一角兽,应该叫‘狩’。”于是济北王刘胡,以为天子要到泰山封禅,上书献泰山及周边县邑。天子以其他县赏给他。
2、
淮南王刘安和他的宾客左吴等日夜谋划造反,研究地图,部署部队行进路线。出使中央政府的使者,从长安回来,凡是说“皇上没有儿子,中央政治混乱”的,他就高兴。凡是说“皇上有儿子,中央政治有序”的,他就发怒,认为使者妄言,不是实情。
淮南王召见中郎伍被,跟他商量谋反的事。伍被说:“大王怎么说出这亡国之言!我已经看见这王宫中荆棘丛生,露水沾湿衣服的惨状了。”淮南王怒,逮捕囚禁伍被父母。三个月后,再召见伍被问话。伍被说:“当年秦国无道,百姓之中,十家有六七家都盼着天下叛乱。高皇帝起于行伍之间,立为天子,正是利用对方的缺点伺机而动,是利用秦国败亡的时机而已。如今大王以为高皇帝得天下很容易。那您没有看见吴王、楚王之败吗?吴王有四个郡那么大的地盘,国富民众,计定谋成,举兵而西。结果呢,破于大梁,奔逃于东,身死祀绝,为什么呢?因为逆天道而不识时务。如今以大王您的军事实力,不如吴楚十分之一;而天下之安宁,万倍于吴楚之时;大王您不听我的意见,我已经看得见您的结局,将抛下您的王座,被天子赐下绝命之书,比群臣先死在这王宫之中了。”淮南王听得涕泪交流,起身,打消了叛意。
淮南王的庶长子刘不害,淮南王不喜欢他,王后不把他当儿子,太子不把他当兄长。刘不害有个儿子叫刘建,才能高,且有英武之气,经常怨恨太子,偷偷派人告发太子准备谋杀汉朝中尉段宏的事。皇上下令廷尉查办。
淮南王担心此事,又准备发动叛变,再次问伍被:“你认为吴王兴兵,是做得对,还是不对?”伍被说:“当然不对。我听说吴王自己也非常后悔,希望大王您不要再去做吴王也后悔的事!”淮南王说:“吴王哪里懂得如何造反!他都没有堵塞成皋,以至于汉朝将领一天之中,有四十余人通过了成皋。如今我阻绝成皋关口,据有三川之险,招募山东之兵。如果这样举事,左吴、赵贤、朱骄都认为有九成把握,为什么就你认为有祸无福呢?难道真像你说的,不可侥幸吗?”
伍被说:“大王如果实在要干,我倒有一条愚计。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我们可以假造丞相、御史向皇上建议的奏书,请求皇上征发各郡国豪杰和富户,迁徙到朔方郡,在多派甲兵,催促他们集合启程。又再伪造逮捕诸侯太子、宠臣的诏书。如此,则民怨沸腾,诸侯恐惧,再派辩士去游说他们一起造反,或许可以有十分之一的侥幸机会吧!”淮南王说:“你这条计也还可以,不过,用不着如此。”
于是淮南王开始制作皇帝御玺、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吏、中二千石以及附近各郡太守、都尉的官印,汉朝符节等等。再准备派人假装得罪逃亡,西入京师,事奉大将军卫青。等到发兵之日,即刺杀大将军。又说:“汉廷大臣,独有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难以收买。对付其他大臣,比如丞相公孙弘等,就跟抖落枯叶一样轻松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