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值急诊班,酉时至亥时平静无事,然子夜至,病患络绎不绝也。一浓妆艳抹之肥妇至急诊室,告吾:“大夫!速来!有一人醉酒也!”吾起身步至门前,恰逢一壮男抱一少妇止步于跟前,抱姿略狼狈,只见壮男两手拖少妇腘窝,而少妇背靠壮男之腹,呈悬空蹲状,此诚似爹娘抱小儿溲溺之姿也!以此态抱之就诊者,且闻其三人言语,吾忖度肥妇、壮男非少妇之亲属也。
吾以手指输液室,曰:“汝抱乃去也。”壮男遵之,而肥妇趋往。醉酒之人,或亢奋不安,或沉睡安静。此少妇属前者,吾未见其人之时,已闻其声,于子夜时分之院内喧哗吵闹,吾烦甚。少妇之友,一面生痤疮之壮男,一扮相妖艳之肥妇,二人俱无醉酒,亦不知为科内住院休息之病患思量,非但未劝醉酒女稍静,更自顾扯嗓高呼,音高之语声如鞭炮霹雳炸响。吾甚欲叱咄之:“勿在医院喧闹!!”
俟壮男抱少妇进输液室,置其于病床。方是时,肥妇立床旁,对少妇咨怨道:“吾早知此医院不好,汝非来此处!言此院乃县城绝佳?嗬!可笑至极,言甚疯话!”吾在旁闻此语,既奇又愤:何以无缘故訾骂本院也?纵过往有甚仇,汝至此院,当于院医务人员前叱骂,恐不寒医务人之心?遂对肥妇反感甚矣。
吾就醉酒女旁,一浓烈酒味扑鼻袭来。少妇啼哭不已,吾问其何以泣。肥妇谓吾曰:“其方才扭伤右足也!大夫,汝速察之!”壮男急谓吾曰:“大夫!汝察其足也,摸抚一番,定知其伤筋或折骨也!”吾心道:汝怎知摸之可鉴?汝言乃尔,擅外科耶?
壮男置少妇于床后,瘫坐于凳,而肥妇亦呆若木鸡,全然不知为少妇脱鞋、挪姿、盖被也,故吾躬身除妇履,视之外踝红肿,无畸形,轻触之,少妇痛甚。吾素诊内科之病,用内科之药,尚无法据此判此女之足骨折与否,是以谓其友曰:“外伤须请伤科医察之,可先行足X片。”吾话音未落,肥妇即拒曰:“拍甚X片?其尝扭伤足,乃旧伤也,汝直察之!”
吾心有恼意,但不形于色,好言劝之曰:“吾方才已语明,本院院规有专科专治之条,此外伤者,须请外科大夫察之,然外科大夫必令其先行拍片再作定夺,故吾之建议,须拍片视之。”壮男忽单手挥舞,面露躁烦,悻悻曰:“罢罢罢!汝去开药治醉酒也,足伤之事稍后再议!”对曰:“吾正欲用药,只见其足有伤,故先予以询问建议。”
于吾开药时,此三人在输液室仍喧哗不已。尔时,室内有另一病患输液,不胜其烦扰。
此少妇年芳三八,虽年纪尚轻,却已生育,故吾称之以少妇,而非姑娘或少女之属。壮男携就诊号缴费、取药后,护士为少妇输液。少妇矫情,针未触及肌肤,口中呻叫不已,连连呼痛。俟针稍抵其肌表,其哀嚎声更甚,手足蠕动瑟缩,似三岁顽劣孩童也。护士颇费周折,方刺入其血管,输之以药水。
护士针刺毕,转急诊室谓吾曰:“那人痛甚,嚎叫不已,汝复视之。”吾起身步入输液室,复建议其先至影像科检查,再请外科会诊。肥妇厉声道:“其旧伤也,何以拍为?”吾诚不知此肥婆之所思所想,旧伤归旧伤,今少妇复扭伤,得无不拍乎?
吾复问少妇之意,少妇以肥婆之说为然。吾遂电致骨科,不料其科电话已坏,多次致电皆无应答。吾只得推轮椅于少妇床前,令她坐轮椅上,前往骨科会诊。至骨科,当值大夫首句便道:“汝须拍片查之。”少妇仍拒。骨科大夫曰:“不拍片为之奈何?”后略查摸其足踝,命其归去冰敷,翌日若痛甚,复来院拍片。
吾与其三人归输液室途中,少妇矫情病再发,忽手撕输液之胶带,口中喃喃自语道:“吾不打针!吾再不打针!归家!吾要归家!吾再不来此院也!!”余温言劝之:“汝之状态,已然清醒,不打针亦可,然护士与你拔针,切不可擅自妄为。”少妇闻言,拔针之手尚已,而言语之唇未止,一途中喋喋不休,反复叨唠做作言语。余心中愤懑,不屑出一言以复。
然此女之矫情出乎吾料,甫入输液室,护士已速至其旁,行将为其拔针。其不管不顾,手捏输液管,猛拽之,针头霍然破皮而出,其手背旋即冒血。护士急以棉签按之。
居有顷,肥妇未有只言片语告吾,径自推轮椅往院外。吾瞥见此举,速追之曰:“汝不可推轮椅去也!此乃本科之物!”肥妇怒道:“吾将其推至车旁不可乎?如此一破轮椅,赠吾尚且不受焉!”
吾讥讽道:“如此破轮椅,汝亦不稀罕,吾只道汝默默推轮椅而去,不曾语吾,尔后将轮椅在外信手一丢,吾科内将上下里外方圆百里处处寻椅也!不亦繁乎?”
肥妇对曰:“汝怎知吾不归还轮椅耶?”吾复揶揄道:“汝一语不发,暗自推轮椅去,吾怎知汝必归还也?”肥妇遂默然不言。
吾推轮椅归值班室,洗净尝碰触其三瘟神之双手,卧于床,心中仍觉郁闷,冥思苦想,终不解吾究竟作何伤天害理之事,竟倒霉至此,遇如此疯癫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