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天方圆突然打电话给我,“桔子,桔子,终于有星辰的消息了,原来几年前他偷渡去台湾了,这么多年不跟我们任何人联系,肯定没有混出明堂来。”方圆说的星辰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这个消息,无疑于晴天霹雳,难怪这几年,所有的人掘地三尺,都找不到星辰的半点踪迹,亲人和朋友还曾一度担心他遭遇了不测。
星辰曾和我有过业务上的合作,几年前因为被合伙人坑害,以偷税漏税的罪名被判了两年刑,出狱后因为心理压力太大,工作又不顺,一向好强的他感觉无颜面对大家,三年前不声不响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良久,我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大陆现在的经济发展比台湾好多了,他还去台湾干什么,而且还是偷渡,身份见不得光,干什么都受限制。”
“在大陆发展不好,想去台湾博一下吧,还不是因为爱面子,他这老毛病永远都改不掉的。”方圆的话虽然不好听,却是一针见血。
我和星辰相认于方园组织的聚会上,那晚几个人在闲聊,无意中听星辰说起,他的一个远方乡下表妹,千万迢迢去他公司找他,因为下雨穿着又破又大的雨靴而心生怜惜的事情,我对心地善良的人总会感觉莫名的亲切,于是便主动和他打了招呼,他得知我是做外贸和进口报关的以后,对我的行业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于是我们相互留了联系方式。
大家熟络以后,星辰总是对我说起以前的事,在方圆的生日聚会上,喝多了的星辰酒后吐出真言,
“桔子,我以前是做电信工程的,那时候春风得意,因为一帆风顺我有些飘飘然,工作也松懈了,后面一次因为质量出现重大问题,导致验收不合格而损失惨重,除了我最好的朋友方圆,其他人都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以为我还是从前那般风光,其实我现在寸步难行。”
看着星辰失意落寞的样子,我对他多了几份同情,也出于他对我的信任,我给他详细的介绍了我的生意范畴,并答应他只要他有客户介绍过来,一切由我搞定,且利润对半分成。
【2】
星辰性格温和,气质儒雅,社交能力强,不久便介绍了两个客户过来,其中一个叫梅的女客户,非常精明,我的报价本就低于市场价,利润空间小,她要求我的价格要包含所有的费用,行业规矩是只含关税和代理费,其他可能产生的费用客户自行负责,我想着是星辰接的第一个单,一般的货也不会产生或者产生不多的费用,就同意了她的要求。
对于星辰的客户,公司高度重视,所以他们对公司的服务非常满意,我马上履行了承诺,分了一半的利润给他,星辰见钱来得这么容易,敏锐地洞察到这个行业的发展前景,于是到处去拓展客户。
大概一个月左右,梅的空柜返回美国,因为油污严重,大多数集装箱都产生了费用,想到星辰目前的处境困难,又是他的第一笔生意,不能打击他的自信心,我自行承担了所有的费用。
后面我给梅的报价采取了独立核算的方式,她见我的报价有优势,且通关速度快,仍然选择和我合作,也介绍一些朋友过来,晨辰的收入也比较稳定。
后来,星辰从梅那里了解到第一次的货回美国产生了费用,知道我亏了钱,一定要请我吃饭表示欠意,我难以拒绝他的盛情邀请,如约而至,饭桌上,他要求第一次我的亏损由后面的利润扣出,我坚持了由我一个人承担的初衷,但他的做法得到了我的认可,这是一个没有贪念的人。
合作了一段时间后,一个周末的下午,星辰找到我,开始有些闪烁其词,最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桔子,感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帮助,后面不能和你合作了,最近我认识了一个本地的朋友,他身边有很多客户,我希望有自己的公司,这样才能接触到每个环节,我一直看好这个行业,希望能大展拳脚,以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你帮忙。”
我有些猝不及防,感觉他太冲动和草率了,做公司哪有那么容易,人脉,资金,客户,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有选择的权利,“恭喜你有了更好的发展,能帮上忙的我竭尽所能,这个行业每一步都要谨慎,切记安全第一,赚钱第二。”
对于星辰的撤离,我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客户的货比较复杂,通关劳心费神,而且利润低,垫付资金周期也比较长,远远没有我公司客户的利润高,我把时间用在公司的服务上,会产生更高的效率。
万事开头难,星辰和合伙人都不懂国外到大陆的流程,我便详细反复说明每个环节,也介绍了香港的转单公司,码头的其他报关公司,引导他们上路,慢慢地公司开始正常运转。
很快星辰就向我求助,“桔子,公司资金周转困难,你借我周转一下,客户转了关税我就还给你。”
客户都是货到了工厂卖出后就付关税,一般都不会拖太久,看到星辰一筹莫展的模样,我毫不犹豫把钱转了给他。
过了一段时间,星辰又找我,“桔子,我的客户因为货不对版,我和风哥闹翻了,他公司不再接我的货了,你帮我以你公司的名义交给他吧。”
他所说的风哥的公司,是报关行业的龙头老大,实力非常雄厚,尤其是高端货物,价格有着绝对的优惠,一般的小公司他们都不接单,只服务长期的客户,当初能接受星辰的公司实属不易,算是卖了我一个很大的人情。
“行,我帮你搞定,以后客户的清单尽量准确,不能再出现同样的错误,出入太大会对报关造成很大的麻烦。”
那段时间,他的货都是由我垫付关税,我直接将风哥公司的帐单传给星辰,没赚他一分钱,他陆陆续续地付了我一些关税,但是都没有清算。
【3】
一年多后,星辰和和伙人因为意见不合拆股,公司解体,他又重新注册,成立了新公司。
偶尔间我会问起他公司的经营情况,他总是说货不多,公司勉强能维持。有几次船公司宴请客户,我们不期而遇,他电话一直不停,都是码头当天放货的电话。
一天上午,方圆兴奋地告诉我,“桔子,星辰早前接了一个大客户,现在公司生意特别好,看来你带他入对行了。”耳边想起星辰前不久才说过的话,又想到他此起彼落的电话声,我笑了笑算是回答。
后来有段时间,我特别忙,便和星辰鲜有联系。
周一的那天下午,我刚从客户那回来,星辰便到了公司,我有些意外,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一阵寒暄之后,果然星辰又开口了,“桔子,又要麻烦你了,公司最近周转困难,资金缺口比转大,你一定得帮帮我,我按银行的利率付你利息。”停了停后,说出了一个比较大的数额。
我当时有点诧异,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这两年,他生意不错,按道理早就不应该出现资金周转困难的问题了,而且,我帮他垫付的关税都还没有付尾款。
“星辰,你需要这么大笔钱,投资其他行业的生意?”
“哪有其他生意啊,就是客户欠太久太多了。”
“客户的欠债要有时间和金额的限制,不然风险系数越来越大,利润再高,收不到钱都是镜花水月,你抓紧时间去催收欠款。”
星辰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沉思了好一会儿,又继续说道:“桔子,你帮帮我吧,我真的周转不过来,实在不行,你就少借一点吧,我收到钱立刻还你。”
实在拗不过他,我只得用了缓兵之计,“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吧,过两天再回复你。”
星辰的再次相求让我左右为难,我在帮与不帮之间举棋不定。
先生和星辰有过几面之缘,知道我的困惑以后,他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星辰这个人性格太阴柔了,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关键你得弄清楚他借钱的目的。”
先生知道我不懂得拒绝别人的性格,见我优柔寡断,便为我出谋划策,“你可以不要他的利息,表明你愿意帮他的诚意,但必须掌握他公司的财务状况,来保护资金的安全。”
先生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既可以帮到星辰,又能掌控资金的主动权,把风险降到最低。
【4】
第二天,我直接去了星辰的公司,置身于他宽敞豪华的办公室,刹那间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甚至有些自惭形秽,想到为我服务多年,创造了不少价值却被我虐待的办公室,心生了几许怜惜。
星辰看出了我心里的异样,连忙解释道,“来公司的客户挺多的,没点门面会被人看不起,你看看外面那些豪车,有几个不是因为怕被人小看才贷款买的。”
话刚说完,他的电话突然响起,他看了看手机走出办公室,好一会儿才进来。
面子是重要,那也得有个度得看自身的实力吧?打肿脸充胖子,脸总有消肿的时候,难道要一直打吗?
我没有接他的话题,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不是简单的对或者错就能诠释。
“星辰,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我也希望能帮到你,但是桥归桥路归路,钱我可以借给你周转,不要一分利息,但我必须要保证资金的安全,我想了解你公司的帐务状况。”
我的提议让星辰有些惊慌失措,他面露难色,沉默了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我,这时候,电话再次响起,他连忙起身出去接电话,明显是不想让我听到谈话的内容。
进来后他有些心不在焉,看样子是要忙着出去,我看他没有想继续谈下去的意思,便主动告辞了。
好长一段时间,星辰没有再找我,我也落得清净,不想自寻烦恼。
又一个周末,方圆约我知星辰一起吃饭,让我选地点,我便提议去我们常去的那家叫‘湘下人’的湘菜馆,我挺喜欢那里的装修风格和出品。
来到‘湘下人’,发现重新装修过了,由以前的古色古香变成了田园风格,心里不免为店家的浪费有点小遗憾,好好的干嘛折腾。
我和方圆天南海北的聊了好一会,却不见星辰的影子,快上菜的时候,方圆才收到星辰的电话,说有急事,赶不过来,下次请我们吃大餐将功赎罪。
方圆有些无可奈何,“星辰这家伙,都不知道在忙什么,今天周末呢,吃个饭用得了多长时间啊,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变了。”
也许星辰一直都没有变,是我们对他的认知发生了变化,确切地说,是我们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
【5】
全则必缺,极则必反,任何的行业都有兴衰周期,广东海关相关政策出台,我们行业受影响颇大,一些人鸣兵收金打道回府,一些人另辟蹊径寻找出路。
我调整了公司的发展方向,将重点转移到外贸这一块,减少了大部分的报关业务。
星辰主打电话问起我的近况,我便如实相告,他一放下电话就来到我公司,事隔三日,当刮目相看,眼前的星辰,神彩飞扬,如沐春风,一副商界成功人士的打扮。
“桔子,我现在把客户的货都转去广西了,那边比较松懈,利润非常可观,我有朋友想在广西做码头,要不你也投资吧?”
“你朋友以前做过相关行业吗?他有海关的关系?”我试探着问他。
“现在才开始接触报关,我朋友的同学在海关,身居要职。”
星辰以为我会病急乱投医,可是我认为自己根本就没有病,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我早就为公司做好布局了。
如果他真的想让我进入码头,就会穿针引线直接带码头的人来和我谈,而不是把我藏在他身后,他不过是想让我出资,借我的手来增加他的筹码。
我直接拒绝了他,“星辰,码头太复杂,广西比较远,不好掌控,而且我从不投资不参与管理的生意,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好的机会稍纵即逝,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什么大事,难怪这两年你还在原地不动。”一向文质彬彬的星辰近似于向我低吼。
我没有理会他的极端反应,只笑着祝福他,“有时候,以静制动才是最好的策略,星辰,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祝你好运!”
星辰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人生无常,没想到,这是我和星辰的最后一次见面,早知道,我应该尽力阻止他,让他和我一直在一条平行线上,虽不相交,却有着同样的轨迹,让他与噩运擦身而过,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人生如棋,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6】
大概三个月后,记得那天是六月二十一号,方圆气急败坏的找到我,“桔子,你有星辰的消息吗?星辰失踪两天了,家人朋友都找不到他。”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星辰一定出大事了,但我不敢把自己的推断告诉方圆,我只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在心里默默的祈祷星辰平安无事,我们立刻去到他公司,却找不到任何的珠丝马迹。
夜里,我辗转难眠,为星辰的安危深深担忧。
第二天上午,终于等到方圆的电话,星辰被广西海关因为偷税漏税关了起来,他没有参加码头的运行,是他朋友把他的货向海关申报时,虚报货值而受牵连。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要是星辰不认识我,就不会有牢狱之灾了,我的初衷是帮助他走出困境,有一个丰盈充实的人生,没想到事与愿违,让他重蹈覆辙,陷入了深不可测的沼泽之地。
方圆一直开导我,“桔子,凡事都有因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按你的思路,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认识星辰,这样说来我才是罪魁祸首。”无论方圆怎么说,我都无法释怀。
过了两天,方圆约我见面,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我。
看到我的那一刻,方圆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桔子,我昨天见到星辰表弟了,你知道星辰为什么一直缺钱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约好吃饭他却突然缺席吗?”
“不是忙赶不过来吗?”
“忙个屁,那家店星辰是大股东,你不是说好好的为什么换装修了吗?他才刚刚接手,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怕来了被员工发现穿帮了,因为他还欠着我们的钱,却到处投资,肯定不想让我们知道。”
方圆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继续说:“他当然缺钱了,他开了两家类似于期货交易的公司,而且这种公司根本就不合法,他一出事,树倒猢狲散,公司关门了,血本无归,他又一无所有了。”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我以为我离星辰很近,能够明白他的一些苦衷,原来,我们之间竟如此遥远,咫尺却天涯,难怪他从来都不当着我的面听电话,他知道我循规蹈矩,一定会劝他不要去冒险,我的善意提醒,一直成了他的枷锁。
他之所以要远离我和方圆,那是因为我们知道他曾经失败的过去,他要把那些过往深埋,久而久之,就会被时间彻底遗忘。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看到的只是他经过精雕细琢的辉煌,他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中,收获着成功和满足。
他把开公司的时间作为分水岭,将所有的人分成两个派系,让大家永远没有交集,这样他就能在想扮演的角色当中游刃有余。
可是,他用尽全力展翅翱翔,却从万丈高空跌落下来,最后粉身碎骨,经历一个轮回,又回到了原点。
其实,哪有一帆风顺的人生,成功和失败都是左右交替,心态决定命运,我们要有面对成功的平常心境,也要有迎风翻盘的非凡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