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雨。
氤氲的薄雾水汽笼罩着远处高大的东卓门。透过东卓门,仿佛能够看到门楼内庭的寝殿里那个伏案看书的人。
这个时候,他肯定还未安歇吧?
身着厨子服饰的小厮眯眼看了一下前方,手不由主的哆嗦了起来,跟着心也慌了,双手端着的餐盘也开始抖动。
他赶紧转过身,努力平复着紧张的心情。可是此刻,情绪好像不受控制了一般,反而越来越慌乱。他喘着粗气,抬腿掉头往回走去。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这样的初秋时节总是让人感到一丝悲凉。
良久,那人觉得心态慢慢缓和了不少,双手也平稳了。他若有所思地停下了脚步。
站立片刻后,似乎下定决心般,他又转过身,重新向远方的东卓门前进。
东卓门,是江湖门派濮城凌云宫里最重要的地方。东卓门内庭里住着的正是凌云宫主人——城主烟舜。
此刻,他正在钻研一套疗伤内功心法。近半年来,他的独学“玄阳功”已经练到了最后一重,只是因为城中诸事繁杂太过分散精力,所以用了半年的时间,他仍然不能熟练地掌握。
这半年城内的事情怎么好像一下子多了不少呢?他心里想。
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他和妻子养育了三个子女,可大儿子武艺虽高却无心管理门派内务,女儿是濮城圣女,小儿子聪明伶俐,但毕竟年纪稍小,武功和能力都欠些火候;副城主——他的兄长烟尧经常闭关修炼,从不过问其他。所以,到现在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务还需他亲自打理。
夜渐渐深了。一阵凉风吹进了屋子,烟舜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侍从见状连忙过去关好了门窗。
也许是这半年来太过操劳,一向身体强健的他竟然染上了风寒。看看时辰,厨房的药膳也该送到了。
今天似乎迟了一点儿。
雨没有要停的样子,虽然不大,但夹杂着风,走在外面,仍给人透心凉的感觉。
厨子打扮的小厮在雨中走着,他撑起来一把雨伞,使餐盘不被淋湿,也让自己看起来更稳重一些。
来到东卓门前,向左右侍卫出示了腰牌,然后顺利地进入了内庭。
和往日并无二致。
收起了雨伞,他从怀中掏出手绢擦干了略微淋湿的餐盘后,叩响了寝殿的大门。
殿内的侍从闻声开门让他进去。小厮恭敬地走过去将药膳放在了城主面前的桌案上,打开了餐盖。
侍从照例拿起备用的银勺试吃了两口。过了一会儿,觉得并无异样,遂将另一把银勺递给了城主。
为防止奸人毒害,历代宫廷贵人和江湖首领们都会安排人在饭前试吃,他们的生活中除了荣华富贵,更有或明或暗的仇敌和虚假。身居高位的人,向来都不是最快乐的。
烟舜拿起勺子搅动碗里的药羹,再一勺勺喂进自己嘴里。药膳酸涩微苦,有着苦杏仁、龙眼等中草药混杂的味道。说实在的,口感并不怎么样。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喝了个精光,然后喝了口清水,擦了擦嘴走向卧房。
风寒未愈,今晚他想早点休息。
小厮连忙收拾了餐具准备离开,谁知脚底一滑,差点摔了个跟头,所幸旁边的侍从扶住了他。看着他的样子侍从失笑道:“怎么慌里慌张的,急什么?”
小厮弯着腰抱歉地答道:“没,没着急……”
送他到门口,侍从觉着他有些眼生,道:“之前来送药的不是你吧,好像以前没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赶紧解释,“小的叫陈福,在厨房干活几个月了,第一次来给城主送饭,有一点紧张。”
侍从听罢倒不在意,“咳,怕什么,咱们城主可是个很好的人。”
“诶,是,是。”对方边点头边回应道。
送走了小厮后,侍从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也难怪,第一次面见城主的小伙计,紧张点儿也是在所难免的。当初他自己也是这样吧?算起来,他服侍城主已经有十年了。
门外的小厮长呼了一口气。出了东卓门,他定了定神,看着天空稍大了一些的雨,撑着雨伞面色凝重地朝远方走去。
他走的很快,大步流星,不多时夜雨便将他的身影掩藏在了暮色里。
侍从静立在殿中守夜,被这小厮勾起了一些曾经的回忆。他回头看了看门口小厮离去的方向,突然莫名地感觉哪里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每天来送药膳的都是两个人,今日怎么只来了一个?而且这小厮似乎也不是第一次来过,他对这张脸好像有点模糊的印象。是不是每天来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他呢,只不过自己没太注意而已?
窗外的雨听起来大了一些,凄凄切切,平添了一股凉意。侍从收回了思绪,盘坐在地毯上开始打坐。
凌云宫依傍星月岭而建,星月岭半山腰处也有一座稍小的宫殿。岭上风光秀美,绿树成荫,涧水清潭,风水甚好。历代濮城圣女均居住于此。按照城规,每代圣女都须修炼适合女子体质的武功秘籍《清心诀》,配合城主所练的“玄阳功”,可阴阳互补,刚柔合璧,共同守卫濮城。为确保二人彼此信任,通常圣女都是由城主的亲生女儿担任,且三十岁之前不可成家嫁人,并亲自挑选好合适的女子作为下一任圣女。
当然也有例外,有时城主没有女儿或者女儿不适合担任圣女,那么也会由其他旁系女子或亲信之人出任。
而当今的濮城圣女正是城主烟舜的女儿,也是少主烟重华的龙凤胎妹妹——烟清寒。
秋雨缠绵,凉风瑟瑟。在阴沉的夜色里,星月岭上的青宵殿傲然地屹立在风雨中。远远看去,显得庄严而孤独。
青宵殿里烛光摇曳,宽敞的殿内格局错落有致,摆设含蓄而精美。书架上摆放着各类藏书和古玩,梨木床榻靠东窗放置,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东晋书画名家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古画前静静地放着一张纤尘不染的伏羲式古琴。大殿中央的铜炉内点燃着气味馥郁的南海阿末香。外面夜雨飘摇,屋内却丝毫没有潮湿气,寝殿虽大,但温暖舒适。
大殿内侧略微明亮一些。立地的烛台上点着八只蜡烛,烛影流光照在一边绣满兰草的屏风上,把金丝绣线反射出一簇簇晶亮的光泽。淡绿色屏风里映着一个曼妙的身影,女子正在用梳子打理着长发,紫檀木梳妆台上的铜镜中,是一张柔美清丽的面庞,它既不像芍药般明艳,也不像牡丹般雍容,而是带着几分莲花的纯净,透着几分幽兰的高贵,还有几分泉水的清澈。看起来端庄典雅又不清冷。
她身后站着两个外表极其相似的孪生姐妹,她们正在小心地帮主人整理着衣衫。细看之下,这对姐妹并不像普通的侍女:她们腰间别着短刃,袖口用丝带缠紧,衣服布料名贵但款式利落随体。分明是有些身份的习武之人的装扮。
殿外雨打梧桐的声音不绝于耳。女子看了看时辰,起身准备更衣就寝。
就在这时,大殿响起了三下急促的敲门声,“圣女,流冰使求见!”
这么晚了,究竟是什么要紧事?
女子突然有丝不详的预感,对着孪生姐妹中的一个说道:“飘雪,你去开门。”
飘雪侍者快步走到门口,刚一打开门就看到撑着雨伞的流冰、飞霜两位侍者面色焦急地向里张望。
“快进来吧。”飘雪连忙把她们让进屋内,她们喘息未平的迈进来,带着一股冰凉的雨气。
殿内,烟清寒披着件银丝锦袍走了过来。看到这二人深夜齐至,经验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得心头一惊。
她看着两位属下,并未开口。她不知道她们带来的会是什么样的消息。
而赶来报告的两位圣使却也是欲言又止,面面相觑。
烟清寒的眼神不禁变了变,银袍下的手渐渐握紧。
这时孪生妹妹落雨抢先开口:“流冰,飞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流冰使洛雨歇也顾不上犹豫了,她稍稍平息了一下气息,道:“圣女,刚刚得知,城主在寝殿突然吐血病倒,侍从也是相同的症状,似乎是中毒所致。医师司空耒已经赶去了,父亲命我赶快来禀告。”
突闻噩耗,烟清寒顿时大惊失色,当下叫侍者带上药箱,自己则飞快地冲进了夜雨中。
四位圣使拿着雨伞紧紧跟在后面,交替为她遮挡风雨。她步履急促,下了星月岭后施展轻功,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东卓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