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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泉州的一个小乡村里,两个年轻的妈妈正坐着闲聊打趣。旁边是她们的小宝宝在一起玩耍,女宝宝叫温小满就是我,头发多得像蒙奇奇炸开了花,眼睛亮闪闪的,男宝宝叫张颜,头扁扁的,眼睛炯炯有神,我们坐在一起玩溜溜球,咯咯大笑,笑声如风铃般纯净悦耳。
我和张颜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张颜家后面有座山,山上有个采石场,我爸妈在那里做散活,我妈坐在小板凳上弯下腰,用小锤子把大石头敲碎成小石头,我爸则开着拖拉机把小石头运到山下去。我和张颜经常到山里玩耍,夏天,漫山遍野的刺泡子像一团团小火苗,我把衣服的下摆撩起来变成一个小兜,张颜负责摘刺泡子,装满我的小兜,刺泡子酸酸甜甜的,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美味。有时我们一起追蜻蜓,在草丛里奔跑、呼喊,直到裤脚粘满了苍耳子,张颜把苍耳子收集起来,做成了可爱的小刺猬。有时玩到耽误了学前班上课的时间,我们两个小野人被老师罚站走廊,老师指着我的鼻尖说:“张颜野就算了,你也跟着野得像山猫子!”在老师眼里我是乖孩子,她觉得乖孩子做坏事都是受别人影响,但其实这些事都是我喜欢的,张颜在一旁做鬼脸,扁扁的脑袋晃来晃去,屋顶落下的碎阳光在他虎牙上闪烁。
采石场炸石头的碎石常常雨点般砸在张颜家屋顶,张颜爸爸经常蹲在院墙边抽烟,烟雾缭绕,像化不开的愁绪,虽然采石场每次炸石头前都会通知山下的村民注意安全防护,但是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后来,张颜家就搬到了安全的村委会旁边,离我家只隔着一棵老榕树。
进入小学后我和张颜又是同班,张颜的数学学得一塌糊涂,让老师直摇头,觉得这孩子以后没什么出息,可他语文好,老师说班里的男生她最喜欢的就是他了。我的语文也不错,稳定在班级前六名,数学却和他半斤八两,数学老师曾指着我的脑袋骂:“你哥的脑袋要是能分你一半该多好啊!”这话给我小小的心灵埋下了不小的阴影。
五年级那年夏天,我爸妈去外地做生意,把我和哥哥留在家里,由奶奶照顾我们。哥哥比我大两岁,上初中是个学霸,每天放学不是扎进书堆里就是和他那些男同学守着电台暗搓搓的点歌给心仪的女同学,没什么时间管我。我时常跟邻居的阿婉玩耍,或者在房间里写日记。
那天放学,我正在院子里兴致勃勃的“制造彩虹”,把镜子斜放在水盆里,调整角度,把阳光反射到墙上,一条颜色绚丽的光带就出来了,突然有人来电话了,似乎是踏着这条彩色光带而来 “喂?”我拿起听筒,对方像是在调整呼吸,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传来:“是我,张颜。” “啥事?”我问。 “没,就是...”他的声音低下去:“我就是想问问今天的语文作业是什么?” 这个坏小子,语文作业明明写在黑板上了,清清楚楚的,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了,那天我们除了聊作业,还聊很多其他的,聊了很久,直到哥哥从学校回来,皱着眉头站在门口瞪我,我才慌忙挂断电话,那是我们的第一次通话。
从那以后,只要家里的电话一响,我就特别积极地跑去接,电话成了我们之间的链接。为了能经常跟张颜通电话,我想出了一个荒唐的主意——假扮成我表妹。我提着嗓子,把声音变得更稚嫩:“你好,我是小满的表妹,姐姐不在家,你找她有事吗?”张颜居然信了,他跟“表妹”在电话里聊学校里的趣事,聊各自喜欢的零食,聊姐姐的八卦。就这样,我有时是活泼的表妹,有时是淑女的小满,阿婉偶尔来我家玩,目瞪口呆的看我一人分饰两角。
张颜常省下零花钱,在他家旁边的小卖部买些小东西送给我。比如一块带香味的橡皮,一本印着卡通图案的笔记本,一条吊坠可以放照片的项链,他总是趁我不在时悄悄放进我课桌的抽屉。有一次我在抽屉里发现一封信,信纸是淡粉色的,散发着茉莉花的香气。信上他称我为“公主”,称自己为“王子”,他字迹工整,就像是印上去的,我把信藏在语文书里,回家认认真真的看:“森林里有一个白马王子和一个白雪公主,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有一个小木屋,还养了各种小动物,很多蝴蝶翩翩起舞,王子和公主每天自由自在的,非常的幸福……”这些现在看来很稚嫩的文字,在那时候却是看得欢心傻笑起来。
期末考试,张颜的数学又没考好。放学后,数学老师把他单独留下来训话,声音如雷贯耳:“张颜啊张颜,你这个废材,将来能干什么你说?”我躲在教室外面等他,天已经快黑了,他终于从教室走出来,耷着扁扁的脑袋,“喂!”我拍了他一下,他吓一跳,看到我,眼睛像灯泡一样一下子亮了,又迅速暗下去:“你都听见了?”我点点头,不知怎么安慰他。我们并肩走在放学的路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我们无法言说的小小的心事,甩也甩不掉。我从书包里掏出两个棒棒糖分一个给他:“给你,新出的草莓味棒棒糖!” 棒棒糖在嘴里化开的时候,微小的幸福也弥漫开来。我们像两只笨拙的小兽,用自己能想到的办法温暖鼓励着对方。
春天开学后,班上有同学起哄,说我和张颜是一对,同学们都开始窸窸窣窣的讨论起来,我红着脸否认,我们之间有了微妙的变化,我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直到那天放学突然下起大雨,我没带伞,正站在教室门口发愁。张颜不知从哪冒出来,把伞塞到我手里:“你用我的。”“那你呢?”“我跑得快!对了,那个吊坠送你!”他说完就冲进雨里,背影很快被雨帘模糊了。我撑开伞,伞柄上用红绳子挂着一个抛光过的木质小吊坠,上面刻着“小满”两字,字的周围是花草围绕,在雨天里泛着温润的光。
后来我们小学毕业了,妈妈从外地回来,翻看我的成绩单后大发雷霆,指着我的脑袋大骂:“你看看你哥,再看看你!我们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不就是要供你们好好读书吗?你这学的什么?”她的声音像刀子,一下下剜着我的自尊心。妈妈觉得学习成绩好才是最重要的,我曾代表学校参加的作文比赛和毛笔字比赛获的奖在她看来就是“歪门邪道”,不足轻重,我躲在房间里抱着膝盖埋头痛哭,其实我也想改变这样的学习现状,不想让妈妈失望,我也害怕将来一事无成,于是,我做了一个残忍的决定。
“我们还是不要打电话不要写信不要联系了。”我在电话里对张颜说,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没在听了,终于,他的声音传来带着沙哑:“为什么?”“我得好好学习了。”我的手指紧紧绞着电话线,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水:“我妈让我得好好学习了,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会影响你学习的,我们还是可以一起聊天写信啊。”“张颜,算了,不要说了。”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嗯。”然后是嘟嘟嘟的忙音,我蹲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那个小满吊坠躺在我手心,冰凉冰凉的。
一个清晨醒来,我的裤子满是深红血迹,血迹染红了床单,像一幅未知的地图,妈妈去外地前就跟我打了预防针:“女孩变成大人会来月经,电视剧里有个女孩子来月经了以为自己要死了很伤心,如果你来了月经不要慌,我在你房间抽屉里放了备用的卫生巾。”但我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就这样变成了大人,我的童年就这样一去不复还了吗?妈妈又不在家,我不太懂得使用卫生巾,竟然贴反了,粘在皮肤上了,真是糟糕,只好撕下来重新贴,我把裤子和床单卷起来拿到洗衣槽,我不敢用手触碰,而是拿了一根木棍来回搅动,洗好后,悄悄的晒在屋顶上没让奶奶知道,然后自己买了点红枣给自己补补血,奶奶还是知道了,那天晚上她跟我聊起她以前第一次来月经的事情,说她去山里砍柴,突然下身就流了很多血,她吓坏了,后来才知道是来月经了,她很小就离开了爸妈,这些还是她婶婶教她的,奶奶说来了月经就是正常的大姑娘了,是好事呢!消除了我的月经羞耻。
后来,我爸妈回泉州开了餐厅,上初中后,我和张颜分在不同班级。偶尔在路上遇见,我都假装没看见他。有一天,张颜在校门口拦住我,他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又像是一夜没睡。“送我个礼物,让我留个纪念吧。”他说:“随便什么都行。” 第二天我从书包里掏出一玉石只小猪吊坠给他并附上一张小纸条:“希望你以后越来越好!” “小满,你想好好学习,我可以等你,五年,五年之后我们在一起好吗?”他说 。“不要等了。”我声音冰冷,实则内心满是不舍。后来听说张颜加入了手工美术兴趣班,每周一三五下午最后一节课都去练习。
初二那年,我在班级抽屉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内容恶毒得像蛇的毒牙。信里面说:“你是鸡不是处女吧,你跟两位数以上的男人上过床吧,你是不是有各种性病,你妈是不是跟你一样贱啊!你以为男人都喜欢你吗?你以为老师也都喜欢你吗?你这个贱货!”我虽然跟张颜之前有过一段故事,但是我们连牵手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和两位数以上男人上床的胡言乱语,平时数学老师看我做难题时没找到方向,就私下多给我布置练习题,帮我提升成绩,没想到因为这些也会被谩骂,走廊那些男生有时候在我走过时喊我名字,但是我并没有理会他们,难道是这些被说贱吗?骂我就算了怎么连我妈也骂,太过分了!这封信可以看出是几个人一起写的,我能想到的就是班里自称“七仙女”的那七个女生,她们曾经把隔壁班的一个弱小女生拉到厕所里揪着头发打,我气得浑身发抖,把信撕碎扔进垃圾桶,心里暗暗发誓:“我要奋起!把她们踩在脚下!让她们刮目相看!”那天后,我不再打扮自己,每天穿一双十元的回力白布鞋,衣着朴素,当一个小透明是最安全的,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我那时只想着奋起,我开始疯狂地学习,像是要把过去荒废的都补回来,沉浸式的学习让我暂时忘掉被羞辱的痛苦。那时候因为家离爸妈开的餐厅比较远,餐厅又离我的学校很近,我们一家人干脆直接住在餐厅里,爸妈在餐厅里做了一个阁楼,阁楼中间隔了块木板,分成两张床,我和哥哥各一边,哥哥高中住校,也就周日回来住下,爸妈还在店里的角落搭了一个他们的小房间。我经常在阁楼里复习,寒冬的冷风从阁楼的缝隙钻进来,由于太投入学习,也感觉没那么冷,下雨天,阁楼里一打开灯,飞蛾漫天飞,让我想起了周星驰的电影《长江七号》里面,小强满桌爬满的场景,但即使是这样简陋的环境,也动摇不了我想好好学习的决心。
我的成绩开始突飞猛进,到了初三,从原本的班级垫底一路冲到班级前十。老师们惊讶于我的转变,“七仙女”认为我考高分是老师给我批错分数,还拿我的卷子去比对,我知道他们可能就是写匿名信的人,我没有理会,后来一次次的考试,我都排名靠前,甚至开始对数学有很浓厚的兴趣,老师经常讲起说我是一个奇迹,有的同学说我考好是运气好,可没人知道,我为此付出多少。中考那天,我发挥得异常好,成绩出来后,我是班级第一,考上了市里的一级达标高中。张颜没有考上高中,他手工做得很好,他爸带他认识市里一个老艺术家,跟她学习非遗花灯手艺。
我考上高中的喜悦还没持续多久,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找上了我。夜里,我常常突然惊醒,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呼吸变得困难。有时走在路上,会突然有点幻听的感觉,“她不嫁人是在等张颜。” “她就是为了张颜所以都没再找。” 这些声音似乎是多年后穿越过来的,在我脑子里乱窜, 我捂住耳朵,可声音还是从指缝里钻进来,我感觉脑子乱掉了。去看医生,医生说我是有些抑郁了,压力太大,开了些安神口服液和能提升大脑血清素的药片,药片很苦,可比起心里的苦,根本不算什么。
高中开学后,我打电话给张颜,他说现在他只想知道我表妹是谁,我告诉他表妹就是我,没等他说话,我的脸烧了起来,羞愧得立刻挂断电话。
高中三年,我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没有了初中那种打了鸡血的动力,爸爸怕我紧张,经常安慰我:“不要太担心,你文笔好,以后怎么样都会有出路。”爸爸总是温和地抚平我的焦虑。后来,我虽考上了一所不太好的大学,但是学了自己喜欢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我的精神状态也好了。
有一次我和同学出去采风,在少林寺碰到了张颜,我们恢复了联系。
后来,张颜打电话兴奋的跟我说,他制作的非遗花灯在国内大型比赛中得了金奖,我很为他骄傲。大三放暑假回家,张颜邀请我去他家,他拿出一叠奖状和奖牌铺在桌上,金灿灿的晃人眼。“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些。”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我。我躲开视线,假装对墙上的照片感兴趣,那里有张我们小学毕业的班级集合照,两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人群的两端,腼腆的笑着。
“小满,你还记得小学的数学老师李老师吗?后来,教育体制改革,他因为没有教师证被辞退了,前段时间听说他在村里还被人打了。”
“哦”
“你不觉得要拍手叫好吗?我们那时候被他骂得多惨!”
“可现在我觉得他也有点可怜呢。”
“小满,我以为我们还有可能。”他继续说:“直到听说你有男朋友。”
我没有否认。大一时,有天晚上,班里有个男生约我去网吧,阴暗巷子里,他突然袭过来把我压在墙上强吻,我拼命地挣扎,打了他一巴掌之后,发疯似的跑了,我边跑边哭,那是我的初吻,曾暗许要给张颜的,我回宿舍不停的刷牙漱口,感觉很脏怎么都洗不干净。后来,我试着和其他男生交往过,但是都不适合,“我也听说你有过几个女朋友啊!”我有点不甘示弱。我们相互无奈的笑了,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另一个人?是整整九年的时光,是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是那些没说出口的抱歉和遗憾。
工作后,我又见过张颜一次。小学同学约在KTV聚会,他带了个女孩,向大家介绍这个女孩。我坐在角落,看着他们合唱情歌,之后他送走那女孩,我心里像打翻了陈醋,又酸又涩。聚会结束后,他主动提出送我回家,冬天的夜风很冷,我坐在他的电动车后座,我没有抱住他,而是紧紧的抓着后扶手,生怕一旦触碰,这份不成形的感情就会碎了。到家门口,我把织好的一条围巾递给他——那是我工作之余学的,拆了织,织了拆,折腾了整整大半个冬天。“我会好好戴着。”他说,接着把围巾绕在脖子上,宝蓝色的羊毛围巾衬着他的脸很白皙俊朗。我们站在路灯下,影子重叠又分开,沉默许久,我们已经没有小时候无话不谈的那种氛围了,他说:“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小时候的我在你那里,小时候的你在我这里,我们都要好好珍藏。”他笑笑继续说,“其实,我后来也谈了很多女生,但是我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女朋友,我可能也不适合安定下来,我挺想去流浪的。” 我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啊,我们再也找不回彼此了。 那晚我蒙被子里哭得像个孩子,妈妈过来看我怎么了,她觉得我和张颜不能在一起有点可惜,只能安慰我朝前看。
后来张颜爸爸重病住进了医院,我和几个同学去医院探望。病房里,他忙前忙后地照顾父亲,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离开时,他妹妹送我出来,她说那些男生都找了女朋友了,你也得找了,从她的话里,我知道我和张颜结束了。
二姨给我介绍了相亲对象,是我同学陈利民的哥哥陈希,是个大学教师,他为人老实巴交的,但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可爱,也会大老远送我上班,然后再折返去他上班到地方,我们尝试交往,有时他会邀请我去他家里吃晚饭,有一次陈希的爸爸坐在餐桌上很自然的把他的碗给我叫我给他盛饭,我心里是不太舒服的,心想我还没进门呢,开始给我上规矩了。好巧不巧,张颜也经常来陈希家里,说是来找我们的同学利民的,我跟陈希说了我和张颜的过去,让他跟他利民说说,别让张颜老来他家,我怪尴尬的。陈希说利民阻止不了张颜,他每次都硬要来,有时候我跟陈希在房间里看电影,张颜和利民就在房间外面露台坐着聊天,我受不了,后来又因为一点小事跟陈希吵了一架,我提出分手,我知道我没有那么爱陈希,不想骗他,也不想骗自己。我在QQ里跟张颜说我跟陈希分手了,他说:“你还是跟陈希复合吧,他才配得上你。”“那你一直出现算怎么回事呢?”张颜没有回复,许久回过来:“乖,听话,你们才是最适合的。”我一怒之下删掉了他的QQ。
小时候张颜送我的小满吊坠我还留着,放在首饰盒的最底层,首饰盒底层压着一张泛黄的信纸,墨痕晕染处依稀可见稚嫩的“公主”二字,我似乎还能闻到纸上茉莉花的香气,现在是该告别了,我把它们都埋在了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的那座山里。
后来我找当初疑似写匿名信的“七仙女”们对峙,我要她们的道歉,她们否认做过这件事,像遵纪守法的正常人,说这点小事情不至于那么生气,都是小孩不懂事,让我不要太往心里去,气多了多伤身。后来我放弃了追究,后悔当时撕了信,没有保留证据。
我看过心理咨询,谈起当年匿名信的事,咨询师说:“女生的妒忌心有时候是非常可怕的,但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小满。”我也聊起我和张颜的事,以及从小到大受到的创伤。咨询师建议我不妨停下来一段时间,慢下来,听内心的声音,最后再考虑过怎么样的人生。
多年后的一个元宵节,我收到一个快件,是张颜的非遗花灯艺术展邀请函,我来到了展馆,解说员跟我讲解了泉州非遗花灯的发展史,泉州的非遗花灯有彩扎灯,刻纸灯,针刺灯三个灯种,它们形态各异,在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其中有一盏新式花灯“童年”别具一格,灯里面是用彩色纸刻成的二十四节气,每一个节气里,都对应着一组男孩和女孩,灯的周围是用针刺技艺制作成的花草环绕,花灯转起来,男孩女孩有坐着的说着什么的,有站着分享食物的,还有相互追逐打闹的,在“小满”这个节气里,男孩女孩站着相视微笑着,在他们中间刻着精致的楷体字:“满心欢喜足矣”,他或许是在表达对我的祝福。我们的童年就像那盏花灯那样,定格在那些美好的瞬间,灯光明暗交错,像极了我们起伏的人生。
走出展馆,张颜正倚靠在门口,他掐了手中的烟:“小满,我们聊聊可以吗?”我上了他的车,他开到小时候的那个山里,我们沉默许久,漫漫长夜,有点点星光,我一直低着头不愿看他,他说:“小满,我们现在还有可能吗?”“没可能。”我倔强的回答。他双手捧着我的脸,手上的茧子刮得我生疼。他眼神有点抑郁:“对不起!我太混蛋了!让你难过了。那段时间我在创作上遇到了瓶颈,我以为我再也做不出好看的作品了,我刻坏了好多花灯,那样的我总觉得配不上你,就像小时候那个追赶不上你的小男孩。”我推开他用力的锤了他几下,他说你打吧,打到你心情好了。又是沉默许久,他拉着我的手,我们四目相对,我们的眼神里有埋怨有喜悦也有挣扎,他轻轻吻我的额头,他的唇从额头滑落时,带着纸张的木质气味,我们的呼吸终于交织在一起,他颤抖的手像对待一盏薄胎灯般抚过我的脊背,多年压抑的情感如开山凿石般迸发出来,关键时刻,我推开了他,他没有强求,我们就这样相拥而眠。第二天清晨,我轻轻的抽出被他压住的头发,趁他还熟睡,悄悄离开了那里,那些年流过的眼泪,撕过的信,做坏的花灯,像山间的雾气正在消散。
后来,我选择了旅居生活,以写作为生。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云南腾冲,在那里住了三个月,后来又去了苏州、上海。写作之余,我也体验不同的工作。我做过支教老师,那些清澈的眼睛触动着我,多年的苦难还有张颜后来的发展让我明白教育的本质是平等待人,我跟孩子们说要用热爱驱动前行,即使没有继续升学,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事情就已经很了不起,如果不知道自己热爱什么也没关系,平凡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我做过咖啡师,研磨豆子的时候,想到很喜欢的一个女明星说过,人生如果连这样磨豆子的时间都没有那有什么意思呢?人一辈子在追赶,什么时候停下来,活在当下,面对真实的自己呢?我也做过临终关怀志愿者,手握着那一双双逐渐失去温度的手时,我知道他们的亲人也许更需要关怀。我也不再纠结于两个当初相互喜欢的人是否一定要在一起,爱有很多种表达方式,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我开始为自己好好活着,不再在意世俗的规则,人生就是一场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