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回头是岸。
我说：回头岸在何处？
1.
都城外，礼孜国的百姓哭天抢地，人们脸上流露着一股悲戚，更多的是怨恨。
不远处的城池尽数坍塌，内城宫殿也没能幸免，城里城外一片废墟。尘埃中，有不少模糊的身影四处奔走，抢救乱石中的幸存者。
城池墙角下，几个侍者跪在面色苍白的华服中年周围，甚是恭敬。往外，一个垂着眼皮皱着眉头的和尚盘坐在侧，本该无悲无喜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愤懑，一串磨的发亮的佛珠被丢弃在身边，身上的袈裟早已残破，露出月白色的内衫。
人们在忙着悲痛、忙着救人之余，没有忘记向和尚递上几分憎恨，他们龇牙咧嘴，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啃其骨。
一切皆因这场祸事，这场祸事皆因和尚而起。
2.
我站在和尚的身后，手持白龙剑，震慑着一些想要来挑事的百姓。但是并没有几个人敢靠近我，他们知道我的厉害，所以都躲得远远的。
和尚的脑袋很好看，一根毛都没有，锃亮锃亮的，有些像木鱼。
他的眉毛也很好看，柳叶眉将脑袋分成上下两半，滑稽得很。
他的眼睛也很好看，里面住着慈悲和星星。
他的鼻子也很好看，生起气来鼻翼一耸又一耸。
他的嘴也很好看，两片薄薄的嘴唇，经常蹦出些大道理来。
总之，这个和尚就是很好看。
但是，此刻这个好看的和尚有些灰头灰脸，锃亮的脑袋满是尘土，还有几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他漂亮的眉毛垂着，半阖着眼，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双手紧紧地握着拳。他发出的气场有些令我害怕，还从来没有见到他这样过。
他这样枯坐已经三个时辰了，我也站了三个时辰。
中间，那只猴子来过，猪也来过，但那个吃人狂魔没有来。他一向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很讨厌他。
猴子来得时候问“还是这样枯坐着？”
我点了点头。
猴子翻了翻白眼，不耐烦地说，“人已经差不多都救出来了，只是死了不少，伤的也不少。”
然后转头走了。
猪在离和尚两丈远的地方匆匆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叹气离开了。
估计他们是继续去抢救伤员了，所以，这里最悠闲的，除了和尚就只有我了。
3.
夜幕开始降临，天空被一匹黑布罩得严实，除了有限的几处灯火，其他的地方基本看不清。
幸运的是和尚附近供奉了一处灯火，他白皙的脸在火苗映照下，慈悲相愈发明显。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诵经了，可能是为亡者超度吧。
可是诵经有个屁用！
又过了一个时辰，经声停了下。和尚向华服男子行了个礼，说道，“陛下，此祸皆是贫僧之过，贫僧...贫僧想要为亡魂超度。”
礼孜国国王迟疑了一下，他费力地抬头看了四周，黑暗中不时传来哭泣声。
他最终答应了。
只是附带了一个条件，超度完成之后不得停留，立即启程。
和尚叹了口气，忧郁的眼神看了国王很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第一日，和尚只超度了一人。
不是没有亡魂超度，而是，百姓拒绝了和尚的超度。唯一被超度的亡魂，是倒在路边的流浪汉。
和尚很晚才回来，嘴唇已经干裂，身上的袈裟又多了几处污迹。那是被百姓推到在地弄得，我正要教训这些愚民的时候，他阻止了我。
第二日，和尚一个亡魂都没有超度。
晚上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袈裟更加破烂。他呆呆地坐在墙角，他谁也不理，谁也不敢去招惹他。
猴子走过来坐在他身边，问他，“这样有意义吗？”
“有！”
“有个屁的意义！”猴子尖叫着，几乎是吼出后面的话，“佛把信徒灭掉，又用佛法来超度他们，你告诉我意义在哪里？”
“我知道。”和尚抬头看了眼猴子，继续说道，“我知道是佛把信徒灭了，可那并非我之佛。”
“哼！你的佛？你的佛在哪里？难道不是西天上高坐的吗！”那头猪插嘴道。
“那不是我的佛！”
“哦？那你的佛在哪？”
“我...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猴子拄着棒子狠狠地瞪了和尚一眼，猪甩了甩肥胖的耳朵，在和尚面前走了走去，之后吃人狂魔依旧无动于衷，鼻鼾声一阵高过一阵。
“可我知道，我佛不会泯灭众生！我佛不会带给众生苦果！我佛不会空言回头是岸！”
和尚突然高声叫起来，惨白的脸上满是泪水。
那声大叫，吓得四周百姓都惶恐地看着这边，以为恶佛又来了。
也惊醒了吃人狂魔，他骂了句“有病”，又翻身继续入睡。
4.
五日前。
我们来到礼孜国都城，礼孜国王率众臣将我们迎入城内，并邀请和尚开设经坛，为百姓讲解佛法。
开讲的那日，都城人满为患，从全国各地赶来聆听圣僧讲解佛法的信徒，挤满了广场。无人不想亲眼目睹圣僧的风采。
和尚刚登台就引得无数信徒呼喊，他一身鲜红袈裟端坐高台，宝相庄严，妙言妙法解尽众生之惑。信徒高呼“圣僧”的浪潮一阵高过一阵，简直要震破了穹宇。
猴子坐在屋脊上，哂笑道：“这和尚还有几分道行！”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看上的男人怎么会是平庸之辈。
就在讲佛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个胖和尚登上高台，语气不善地问道，“圣僧佛法精妙，可为和尚解以惑否？”
和尚很愉快地答应。
“如何成佛？”
“解众生之苦，度众生之难，传佛法于天下，皆可成佛。”和尚笑着回答。
“哦？那圣僧为何仍未成佛？”胖和尚不客气地问道。
“小僧尚未精研佛法，未解众生之苦、度众生之难，何以成佛？”
“好！那我助你成佛如何？”不等和尚回答，胖和尚露出本相，原是一尊佛陀。
他举起右手狠狠落下，只见都城上空，一只庞大的金色手掌也随之落下，一时人仰马翻，都城毁于一旦。
无数百姓在哭喊，拥挤的人群四处奔逃，倒下的人还未站起，就已被后面的人踩在脚下，一幅人间惨剧展现在眼前。
和尚制止了要去追胖和尚的猴子，对他说“救人要紧”，随后跳下高台，组织民众救人。
5.
如今已经过去两日了，积压在百姓心中的怒火越来越旺盛，我真害怕他们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要知道，猴子的棒子从来都不是理智的。
其间，国王也派了人来，委婉地表示让我们尽快离开，但是和尚并没有理会。
他说他要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完。
如今，已经来了两拨挑事的百姓，若不是畏惧猴子的棒子，只怕会来得更多。
看着和尚沮丧的神情，我知道，他对佛更加失望。
当初，路过乌鸡国之时，遇到乌鸡国王被浸在井中三年，问其原因，竟是浸了文殊三天三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所以如来令文殊坐骑青毛狮子来到乌鸡国，将其浸在水中，为其主人报三日水灾之恨。
那天晚上，和尚久久不能入睡，一声声的叹息不绝。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想，佛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睚眦必报！
也是从那天开始，和尚变了，虽然他依旧遵守清规戒律，但礼佛之心已经蒙尘。坚持西行上灵山，不过是为证己道——何为佛？
“猴子，佛是什么？”
猴子听了和尚的问话突然一愣，耍着棍子的手也停下来，他有些不明白和尚的意思。
“你说佛到底是什么？”和尚又问了一遍。
“老子怎知道这鸟破佛是什么玩意儿！”猴子恶狠狠地说，“我只知道，我的佛就是我心中之意，遇不平之事就打，看不惯的鸟人就打！”
“破佛...”和尚一连念叨了几遍，一会儿皱眉头，一会欢喜。
我有些惊恐地看着他，难道和尚魔障了？
猴子也是一脸疑惑，他看了看和尚，又看了看我。咕哝了一声“难不成我随口一句话就是禅机”，说罢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破佛而后立！”和尚突然站起来，欣喜若狂地大叫，引得周围百姓一阵恐慌。
和尚并没有在意周围的目光，他自顾自地又说了一句：“信佛而众生灭，破佛而后立众生。”
话音刚落，一声巨雷在耳边炸响。
我是白龙，女。
我看上的男人怎会是平庸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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