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里的守望:我的儿子不是野杂种

《一》分房分钱分地

红旗村如今住有25户人家,村东头住着十四户易姓,村西头住着十户刘姓,只有一户人家住在村北的山窝子里,户主叫刘汉强。以前这个村庄里只有几户刘姓人家散落山林各处,萧瑟得很,说也奇怪,自从一个外来户易大业带着他的妻儿逃难到此落户后,似一粒花生籽撒到了肥沃的土地里,便长出了一大兜花生。他们家一代比一代发人,这不还超过了本土住户刘姓。易姓的儿孙娶了媳妇就能生儿子出来,而刘姓生女儿的多,很多人家生了两三个女儿后,才蹦出个带把的来,因此看似刘姓繁荣昌盛,等到女娃子都长大了,又都像水一样泼出去了,刘姓还是这么多人。

为这生儿生女的事,两姓的人家还为争风水折腾过几回,刘姓家族认为村子里的河流不能从他们这头往外流,因此才留不住人,于是他们不惜废了土地把河流改了道。后又有人说是因为村东头易姓那棵枣子树发人,要把那棵树挖到村西头来,背地里直骂易姓是野杂种坏了他们的根。东头易姓当然不同意,两姓人家为这棵祖辈种下的果树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便砍了那棵生长了四十多年的枣树,那树倒下去时真是昏天暗地,树干足有80多公分,得两个大人合围才能抱住。

这棵大树正像一面红旗一样,插在村里这么多年,春夏秋冬迎风招展,老队长依此取名红旗村。现在竟被几个愚昧的人连根拔了,这个村庄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颜色,由一片红变成了一片灰暗。曾经村里东西两头的老人没事就聚在树下谈天说地,维系老一辈人的情谊,现在没有这棵树了,老人们就像断了根,后有人跳起脚恨恨地骂,“你们这帮狗日的杂种,自己生不出儿来怪别人,来砍我们这里的树,你们怎不去挖你屋里的组坟?你们这帮讨不得好死的杂种,你们把枣树砍了,还有枣子恰不?还有地方歇凉不?”

树倒猢狲散,刘姓和易姓各自盘踞村里的东西两头,从此相安无事,其实事后他们心里也十分后悔不该砍了那棵老树,从前热闹的村庄没有了这棵大树似乎没有了往日的生气,这大树这些年像守护神一样守护着这村庄里的人,树没了,村民的心似乎也空了。

后来,大树的根也被人刨了,老人们看到大树留下的坑是落在他们心里的疤痕。骂人的都是那些老人,陪伴村子成长几十年的枣树被砍了,让他们十分痛心,这可是他们连接过去岁月的脉络,他们曾在这棵枣子树下度过了很多难忘的岁月。饥荒年代,这个枣树救了村里好多人,使得村子里的人没有全部流落他乡讨米。盛夏来临,大树底下凉爽舒适,村民们搬来竹床竹椅在下面乘凉,谈天气谈收成谈生活,那是多么纯真的岁月。

枣树的树干被人以最便宜的价格买走了,一个做棺材的木匠,他没有钱,以两具棺材抵债,棺材摆放在大队的队屋里,谁家死了人谁来买,卖的钱归村集体。后来村集体解散了,大家也都不再谈这个集体的资产,那两具没有涂漆的棺材便跟着队屋一起锁起来,终年不见日月。

再也没有大树挡住西头的刘姓了,刘姓还是没有发人,易姓也没有因为这棵枣树断了根,大家也再不说风水这回事。

刘家三兄弟一辈不如一辈,当年刘老爹在村里走路都带风,逢人直说他家里发了人,他一辈子省吃俭用攒钱给儿子将来娶媳妇,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成骡子也心甘情愿。

用刘老爹的话说,家里有人就威风。可他自己没有威风多久,不到六十岁那年,得肺痨死了,把自己省吃俭用了一辈子攒下的两千七百六十元交到了老伴的手上,几年后刘老太出工修路时,挑土闪了腰,从此瘫痪在床,不久也撒手人寰。她走之前把刘老爹交给她的钱交到大儿子手上时,比当初少了三四百块,刘老太是多想让这个数字往上涨,才想不出钱而出力去挑和男劳力一样的担子。

好在那时刘家三兄弟都已成年,他们继续住在村西头的老房子里的,这栋木房子面积不大,以中间的堂屋为界,分为东西两个厢房,左边的厢房后面有一个小房间,只有一扇小门,没有窗户,冬天倒是住得舒服,一到夏天睡觉特别的闷热,右边的厢房后面靠山体是一个露天的茅厕,紧挨着右厢房旁边的是一个用藤条围起来的偏房,还一分为二,前面是厨房,后面是一个猪圈和鸡圈。左边厢房旁边是紧挨着刘富民家的一块自留地,这些便是当年刘老爹起早贪黑出工做下的全部家业。

1981年,老大刘志强28岁,娶了邻居刘富民妹妹的女儿冯丽娟,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便选了左边厢房的房子作为自己的婚房,并将母亲遗留下来的钱拿出一部分置办了家什用具。他用了一千多块钱,买了一台二八杠的永久牌自行车,买了一块上海手表,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他常常骑着自行车带着他的新媳妇在村里的小路上穿梭,派头十足。那时候万元户都少,能拥有一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可谓是八面威风。后来弟弟也处了对象,被哥哥结婚的派头感染,他也一并购买了和哥哥对等的家具用品,把新媳妇风风光光地娶进了门。

刘家生是刘老爹的哥,他为老实巴交的刘家老三着急,当年他哥死前还托付过他要在关键时刻为他的三个儿子做主,尤其是迂腐老实的老二。他见老大和老三相继成家,老二刘汉强只身一人,被从东厢房赶到西厢房,后来又被从西厢房赶到了挨着茅厕搭建的一个小杂屋里,最后索性从这个老房子里搬出去,一个人住到了村窝子里,连预备着娶媳妇的钱也被他们兄弟二人用得所剩无几。

他为此来到了刘家,找到他们三兄弟谈话,“志强,志刚,你爹也就我这个兄弟,他走了,我也能代表你爹处理家事。你们看,当年你爹做了一世的瓦匠存下了那点钱,你们俩处了对象成家立室没有错,你爹那钱存着也是为你们讨媳妇的,可是你们讨了媳妇就不能把汉强当个外人了,这个房子他也有份,钱他也要分,他老实巴交的,你们不能骑到他的脖子上……”

大哥刘志强是那个出主意让老二住出去的人,那钱在他的手上还剩多少他也明白得很,他自觉理亏低下头,“大伯,你说得是……”

刘家生把铜烟斗往泥土地面上敲了敲,烟嘴里已经燃烬的黑色烟灰落在地上,他拿鞋底板擦了擦,烟灰融入泥土地面。这个铜烟斗是他弟患了肺痨后送给他用的,当年他哥是瓦匠,赚的钱比他多,也常接济他。他听到侄儿这话,那张满是竖褶子的嘴唇用力内收,吸了几口烟,顿时满屋呛鼻的烟味,“当年我也像汉强一样,正是你爹的帮衬我才讨到了老婆,你们也是兄弟,要多帮衬老二。”

老三刘志刚望了一眼坐在门口愣着不出声的老二,内心有些愧疚。一想到自己结婚后,右厢房里也就没有了二哥的容身之处,再加上他和大哥家的几朵鲜花相继绽放,这栋木房子里随着人口的增多,也就没有了这个单身汉的容身之地。这几年他一个人就住到了村窝子里,那是他们的祖辈曾经住过的老屋,房子早就坍塌了被杂草灌木掩埋,只剩一片荒芜的宅基地。刘家三兄弟忙活了好一阵才在这一片废墟上搭建了一个简陋的土砖房,把剩余的属于老二的那三百块钱给他搞了建设,三兄弟彻底分家了,刘老爹留下的钱也就一分不剩了。

“二哥,你放心,等你娶媳妇时,我和大哥给你筹钱,也给你置办二八大杠的自行车,上海牌手表,还有电视机,保准也给你标准三件套。”

刘志强看老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得信誓旦旦,他一声不吭,暗想老三真会说空口大话。他可不敢这么说,老三能吃定老婆,他的家里可都是老婆冯丽娟说了算。

“志强,你也表个态,现在汉强一个人住在山窝里也难得处好对象,你们兄弟二人要给他想办法,把东西配齐了,不定对象就来了。” 

刘家生被自己喷出的烟雾熏得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睛瞅了老三,又瞅老二,最后把目光落在老大身上,“你是老大,你们这个家还得你来做主,汉强是一分钱没有了,没有钱讨不来媳妇。他也25岁了,志刚比他小两岁都娶了媳妇还生了娃儿。”

“大伯,这我晓得,我都晓得,这事我做不得主,我先回去和他嫂子商量一下。” 说着,刘志强从门墩上起身,他身材魁梧,一下子把大伯刘家生的气势压了下去,他搓了搓厚实的手掌,望着老二说道,“汉强,你莫急,大哥会给你想办法的。”

“是的,二哥,你莫急,我也会给你想办法的。”

“有你们这句话,我也不多管事了,汉强老实,还得你们两兄弟多给他筹划,我也老了,活得一天少一天,我家的事也操心不完,我还操得么的别个的心。”刘家生说着,又用嘴对着烟斗吸,烟嘴没有烟雾飘出来,他又在身上摸火柴,这时刘汉强早已从厨房里拿了火柴来,他弯着腰给大伯点烟,总算说了一句话,“大伯,劳你给我操心了。”

“唉!大伯还不是看你这丫子太老实了,怕你娶不到媳妇才来讨这个嫌。”

“我晓得,我晓得。”

刘家生又吸了几口烟,堂屋里又飘起烟雾来,这时厨房里也冒了烟,东西厢房都有,东边厢房本没有厨房,他们把自留地圈起来做了厨房。刘家生往两边望了望,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烟灰准备出门,“汉强,做事实在是好,有时心眼也要明亮啊!大伯回去了,有空去我那里坐坐。”

他说着,拍了拍两边的宽边棉绸衣袖,外面日头正高,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两边的厢房没有了锅盆碗灶碰撞的声音,他们的饭都熟了。他快步走出去,不想让人觉得他想吃这顿饭。刘志刚从他家的厨房里走出来,挽住了他的手,“大伯,走了干啥,我们家饭熟了,和汉强一块吃了饭再去。”

“不了,我们家的饭也熟了。”

“哎呀!今天就在我这里吃,我刚刚让秀桃加个韭菜鸡蛋。”

“汉强吃了饭再去,我还有事去,就不吃了。”

刘家生挣开老三的手,忙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老大早已进了他家的厨房,刘家生走过他家的厨房时,听到一阵筷子碰撞饭碗的声音。他头也没回,直往自家走去。

湘跃县从1982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来,生产队逐步解除,实行家庭包干。农民的生产热情空前高涨,家家户户逐步有了余粮,再也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分田的时候,刘家三兄弟共分了八亩三分二厘的土地,其中有一亩是旱田,老大和老二成家后,土地便被瓜分了,老大分了四丘田,共三亩二分,老三分了三亩,老三便分了剩下的两亩一分二厘的土地,其中一亩还是旱田,并不适合耕种水稻。刘汉强对分田没有异议,他一向好说话,因此他们家分房子,分钱,分土地都没有产生纠纷。当时生产队还分给了他们家一头牛,这头牛负责耕种这八亩三分二厘的土地。不耕种的时候,三家轮流看牛,实际上,自从这头老黄牛到了刘家后,都是刘汉强一个人在看。只有他没有成家,最好调度。


《二》带媳妇回家


后来,县里修大丰水库,家家户户要出劳力兴修水利,刘汉强自告奋勇,三十三岁的他收拾两件衣物跟着大队伍第一次走出了村子。几年后,他回来了,大哥和弟弟再次分了家,都盖了新的红砖瓦房很是气派,家里的老宅子已不复存在。原来,大哥生了三个侄女后,觉得房子不够用,想把中间公用的堂屋改成自家的房间供三个女儿睡觉。女儿家大了,他们夫妻俩晚上闹点动静很是尴尬。老三死活不同意,认为堂屋设有天地宗师位,是祭拜祖宗的地方。两兄弟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邻居刘富民为他们解了这个难题。在他的协调下,刘富民一家和刘志强一家换了家,刘富民家的房子修得不大,但是房屋周围有空余的面积可以扩大建设,老大媳妇冯丽娟是她的外甥女,也是他做的中间人,他同意了外甥女以500元的价钱买了他的老宅,自家便现锅现灶住在了刘志强的家里,这一换就改变了三个家庭所住房屋的面貌,老大住在了刘富民家后,把破旧的木房子拆了,扩大居住面积,修成了现在的红砖瓦房,而刘富民又不想和刘志刚还共用一处房子,便用这500元加上自己的积蓄,自建了他的红砖瓦房。旁边的刘志刚又岂会落后,他们两家都是红砖瓦房,难道独他这边的破木房子杵在一旁,他也一不做二不休,修了比他们两家更好的砖房,木门还刷上了油亮的红漆,这三栋连成一排的红砖瓦房成了红旗村的另一面红旗,甚是气派,路过的人都要停下来看一看。

当刘汉强带着一个女人,以及一个老人和孩子回到家时,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下老屋彻底没有他的痕迹了,他虽然心里很是失落,但是成全了另外两兄弟,他也不说什么了。

很快,刘汉强带了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和两个拖油瓶回来,全村人都知道了。

那晚,老大和老三来到了老二的土砖茅屋里。

老大进门就说,“老二,你这事我看还是不行,爹死了,我是老大,你的婚姻大事还得我来做主。”

刘汉强怕在屋里做饭的陈小芝听到,忙拉着他哥走出屋外,老三提了一斤肉过来,他把肉送进厨房也赶忙走出来,“二哥,你自己的生活都难,怎么还养得活他们祖孙三辈人?”

“是的,老二,这个孩子别家的,十来岁的娃儿了,你掏心掏肺也带不亲,听说孩子有爷爷奶奶的,你快些送回去。”

刘汉强低头不语,四十岁的他,看上去比大他五岁的大哥还显老,由于他常年做工,强壮的背脊弯曲着,两只手臂一片黝黑也呈弯曲状,他的脸黑黄色,正像家里被烟熏火燎过的土墙。他知道往后的生活路难走,可有了家人的日子,生活虽然苦可不也有奔头。他和陈小芝在一起两年了还没有孩子,他不由得把这个带来的儿子当亲生儿子养,将来老了,也有人养老送终。至于这个老人,她生了几个女儿就活下来这一个,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傍着谁生活呢?

老三和老大不同心,他看二哥愁眉苦脸的样子半天不说一句话,他往屋子里瞅了一眼说道,“二哥,你带这个孩子来,他的爷爷奶奶可是同意的?”

“他们家还有一个小的,比郑平小四岁,太小了,他爷爷奶奶舍不得,再说,他们郑家也要留后不是?”

“老三,你把事想简单了,人家那是利用你养孩子,等孩子大了,人家就来要回去了,不会给你留后的……”

郑平不知道三个男人在家门前的酸枣树下说什么,他自己埋头在地上捡掉落的酸枣吃,屋里的老人搬了一条凳子出来,坐在厨房门口出神地盯着她的外甥子。

刘汉强心里怕的,大哥嘴上说出来了,他瞅着在他面前捡酸枣吃的孩子,心里不是滋味。他若是把孩子送回去,他们母子二人都要忍受分离的痛苦,若是他有能力,他也会接纳另一个小孩。他重重地叹了一气,“哥,我一无所有,小芝还跟了我来,我不能负她,你看,家门口的菜园子,屋后的鸡圈,可都是她跟着我到山上砍藤条圈起来的。她能吃苦,我也能吃苦,我们能把日子过好的,我若是送走她的孩子,岂不是也赶她走?”

“老三,我不是让你把老婆送回去,而是把这个孩子送走。老人也就算了,活得一年少一年,这个孩子就不一样了,将来你还要给他娶媳妇呢?”

“大哥,娶了媳妇好啊!家里更热闹。”

“你这个木鱼脑袋还不明白,他翅膀硬了,还不飞出你这个穷山窝?”

刘志刚在一旁斜眼瞅着他大哥,很是不喜欢他这一套说法,他看到的是这个山窝里来了这个孩子后有了生气。这个孩子已经爬到了树上,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当他大哥对着二哥不依不饶时,他打断了他的话,“大哥,二哥自己心里有主张的,将来这孩子该去哪里去哪里,你家三个女娃还不一样都要飞出去?”

他这话一说,刘志强的脸立时变了,死板着脸怒气冲冲地瞪着老三,心想他这是嘲笑自己没有儿子。可他转而一想,老三也是两个女儿,转而又释怀了。他的心里既而又恨恨地埋怨老天爷,他刘家生不出儿子,倒捡了别人的儿子来养,他瞪着树上的孩子越想越气,把头一摆,气冲冲地走了,再也不管老二的家事。

老三等大哥一走,瞅着他消失的背影笑说,“二哥,你别理他,我看什么事都是他和冯丽娟在瞎折腾,看他们能折腾成什么样子,你和嫂子好好过日子,你看这孩子多俊俏,生龙活虎的,这家里都热闹了。”

“志刚,还是你理解我。” 刘汉强听到老三这句话,抬起头来,他的心眼也亮了,家里有个孩子也热闹不是,管他是谁家的。我爹生了三个儿子,不也像大树分了叉各自生活。

“二哥,以后他说什么别理他就是,他可管不着我的事。他自己的事都管不好,还管你的事,你看他和冯丽娟一天天到屋里吵,几时消停了。还好,富财叔和他家换了房子,我们才得了安生的日子过。”

“也是,两兄弟分开住好。” 刘汉强觉得自己住在这山窝里挺好,不然和他们挤在一起,啥事都得听老大调停,又有个冯丽娟指手画脚,也没得安生的日子过。

刘志刚笑着点点头,一把接住从树上做势要跳下来的孩子,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两百块钱,“二哥,我们当初结婚把你那份也用了,房子也分了,我而今也没得好多钱给你,我和你弟妹商量了的,你先拿着这200元钱买点家什,至少要先买个床去,孩子和你总不能一直睡在草席子上。”

“志刚,这使不得,一家有一家的难,你快拿回去,先替我谢谢弟妹了。” 刘汉强连连推脱着,把钱硬塞回老三裤兜里,“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家还有两个孩子上学呢?这哈弟妹又有了,家庭负担也不轻。”

“唉!二哥,你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先把眼前的难关度了,嫂子勤快,你们会把日子过好的,别想大哥说的那些烂话。” 他见二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眼含泪光,瞪着眼睛说道,“咱亲兄弟有难不帮,说那些屁话做甚,你拿着,等我以后赚钱了再帮衬你。你看好多人都出去赚钱了,我将来也要出去打工赚钱,回来帮你也搞个三件套……”

这时,陈小芝站在厨房门口,拿胸前系着的围兜擦手,灿灿地望着兄弟俩说道,“老三吃了饭再回吧!我把你拿来的肉一锅炖了辣椒,快进来吃饭,汉强,你看家里有酒冒?你们哥俩喝点。”

“好勒,咱哥俩喝一口。”


《三》老两口

深夜十点左右,天空忽而电闪雷鸣,照亮了红旗村窝子里的山脊,它们像一条条舞动的飞龙横沉在黑沉的天际中,村里的那条河流正是从这个村窝子里发源往下流,哺育了红旗村一代代的儿女。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大自然以万年不变的规律主宰人类的生息。这一声春天里的炸雷惊醒了亿万沉睡的生灵,接着一道闪电似要撕裂了天际,不一会儿,倾盆大雨铺天盖地而下,那条平静的小溪开始一点点地咆哮着滚滚而下。

这山窝里的小房子里,传出一声叹息。

“唉!老倌的,我胸口咯得慌,你给我揉揉。”

身旁的老头子慢腾腾地侧着身子坐起来,一面给老妈子揉胸口,一面说道,“老妈的,许是心里慌,我起克给你打碗肉汤。”

“莫克,外面漆黑的,你莫摔倒了,你给我揉揉就好。” 陈小芝瞪着那双混浊的眼睛,她定定地瞅着水泥天花板,她什么也看不见,几年前得了尿毒症后又出现并发症,现在把眼睛冲瞎了,她慢慢地把目光移向老头子,“老倌的,这雷炸得我心惊肉跳,你听,这屋外的风也像鬼嚎,不得把屋推倒不?”

“哎哟!老妈的,你怕么的,这个房子是政府帮我们修的,结实得很,你看,是水泥墙,不是土砖墙。”

“哦!那就好,还好有政府关照着我们,给我们修了房子,还给我们申请了五保,低保。冒得政府关照,我们两个怕是还住在那个风吹雨打的土砖屋里。” 陈老太说着打了几个嗝,她又说,“老倌的,你莫揉了,你快给我到枕头下面摸一粒糖果把得我,我心里还是慌,吃粒糖果就好了。”

陈老太侧着身子躺下,让刘老头面对着她也侧躺着,“老倌的,要不是政府好,有免费透析,还有车来接送,我哪能治得病?怕是早就不在了,还有哪个陪着你守在这山窝里。”

“是呢!老妈的,你还要多活几年。” 刘老头说着用枯老的手掌紧紧握住了陈老太的手,他轻轻地摸着她手臂上暴凸的几条青筋,听着老伴把糖果含在嘴里吸吮的声音很是踏实。

陈老太透析几年,手臂上到处都是针眼,鼓凸的青筋,她自觉自己的生命正一点点地流失,她怕死,怕自己死后老头子一个人孤单。她嘴里含着糖果,此刻心里还是苦,确是另外一种苦,她突然一声呐喊,“要不是那个狗日的骂我儿子是野杂种,我的平儿也不会走,那个狗日的杂种,是他他把我的儿子骂走了……”

“哎哟!老妈的,你还骂么的,骂了几十年了,消气啊,别气了自己。”

“我消得么的气,这口气我到死都咽不下去。我的心肝儿就被他骂走了,我的儿子几十年不问我这老娘了,都不认我,我生了两个儿子也成了孤寡老人。”

“唉!莫骂了,你还有我不是?儿孙大了都留不住的,想开点。”

陈老太说得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她举着两只拳头在暗夜里挥舞,又咬牙切齿地骂起来,“那狗日的杂种也没得到好处,三个女儿不也到别家生野杂种去了,可还是他刘家里的人不?”

刘老头也坐起来,搂着他的老伴,急忙给她揉剧烈起伏的胸口,老伴还在骂,他默不出声地凝视暗夜,从这团黑里回溯过去的日子,他在一旁默默地流下泪来。

那年,郑平成了专门的看牛娃,常牵着那条三家共有的黄牛绕着村子看牛,当他把牛喂饱了给大伯家送去时,他又遭到了他的冷眼,“你这丫子看的么的牛,你看那牛肚子还是瘪的,你光顾着玩,牛也不好好看,你牵回去喂饱了再送来。”

郑平知道大伯不如小叔好说话,他闷闷地忍着这口气,在他的怒目下牵着黄牛回了家。刘汉强听说了原委后,知道他哥就是故意刁难这孩子,内心里嫌弃他是个外地来的,不是他刘家的人。他转而去山窝里割了一些牛草来,给黄牛又喂食了一些,接着他自己牵着那条肚子鼓胀得走路都缓慢的老黄牛往他大哥家走去,他把黄牛交给他哥,“大哥,黄牛这下是吃饱了不?郑平还是个孩子,他来了我刘家,就是我的儿子,我们要对他好一点。”

“我哪里对他不好了,十几岁的娃儿看牛都看不好,你还指望他给你养老。”

“我不指望他养老,他来了我这里,我就要养他的小。” 刘汉强不想跟他大哥说什么,他佝偻着背,低埋着头径直把黄牛牵到了大哥家的牛栏里后,又说,“等你耕完田了,我再让平儿来牵牛。”

几天后,刘汉强绕着大哥家的几丘田巡了一圈,估摸着大哥家的田已经耕完了,他让郑平去牵牛,他们爷俩今天也要开始耕田了。一大早,刘汉强扛了把铁锹到了田地里填补田坎,他让郑平去牵牛来。郑平很不喜欢这个大伯,他不光对自己不和善,对和他一起玩的几个男孩儿也不喜欢。有一次,有几个男孩跑到他家的地里偷食了他们家的橘子,被他发现了也是一顿野杂种臭骂,谁家生的儿子在他眼里都是野杂种,何况他这个外地来的孩子呢?他出门前,娘拉着他的手,千叮嘱万叮嘱,“平儿,你见了他直说阿爸让你去牵牛耕田,不和他多话啊!”

郑平对这个男人避而远之,他径直往牛栏里去牵那头老黄牛时,遭到了他大伯的一顿呵斥,“你这黄毛娃儿,来了招呼也不打一声,今天这牛不能牵走,我还没耕完。”

郑平望着高个子大伯朝着他怒气冲冲地走来,他这次没有胆怯,他想到阿爸说的大伯家的田已经耕完了,而且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故意等了一天才来牵牛,这个人又是故意刁难自己,青春期的他开始有了反抗的意识,一身的热血喷涌,他的手臂上挽着牛绳,牵着黄牛自顾自地仍然往外走,看也不看这个脸瘦得似猴的人。没想,他的衣领被这个男人一把揪住,“呀!你这个野杂种还横起来了,和我对着来了,你吃我刘家的白食还成白眼狼了?”

郑平小时候听到野杂种这个词不知道什么意思,现在他明白野杂种是骂人的,他的心里一热,把牛绳往面前的高个子男人甩去,“我不是野杂种,你才是野杂种。”

“呦!你这个小杂种还敢骂人,我打死你这个野杂种。” 他说着,哐当两个耳光子甩过去,郑平的脸上即刻现出几条红印子。

“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郑平只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浑身的热血似乎要喷薄而出,他像小时候爬树一样,猛地一跳扑在这个男人身上拳打脚踢。顿时两个人扭打成一团,惹来了村里的人都来围观。刘汉强举着铁锹也赶了来,他扔下铁锹拉开郑平,这一回村里的人看到了一向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男人现出了强悍的一幕,“刘志强,你行了吧!你欺负一个丫子做什么?都说打狗还看主人面,你骂他野杂种,我不也是野杂种?我是野杂种,你又是什么?”

“汉强,我是刘家大哥,我还有当家做主的权利。你别护着他,这个野杂种就是不识好歹,我看他吃了这些年的白食就是一个白眼狼。” 刘志强把衣领子撸了撸,望着围上来的村民们昂首挺胸地以老大自居树自以为是的威风。

“他就是吃白食了,也没吃你家的,轮不到你来骂他。”

“老三,你是被你媳妇灌迷魂汤了,你为着这个野杂种和我来吵?”

“大哥,你别把我媳妇拉进来说,你真以为我迷糊呢?当年你分房子,分钱,分地,我哪样跟你们计较了,你当我傻?我要是像你处处计较,你会有安生的日子过?”

这时众人都站在了刘汉强的身后,有人使眼色给刘汉强鼓劲,很多人拿眼瞪着刘志强,看他如何强词夺理。刘志强不禁发觉自己已经在村里失去了人心,他心里亏了嘴上还不认输,“是你当年娶不到媳妇怪谁呢?我们先娶到媳妇自然先分了。”

这时,冯丽娟举着一把扫把冲出来,逮着郑平又打又骂,“你这个野杂种还到我们这里来横,你和那帮野丫子到我家园里偷橘子时,老子就要打断你的腿的,你还横到我屋里来了……”

众人看这个妇人一脸凶样,似要吃了这个被她打得没处还手的孩子,李秀桃急急地跑出来,忙用身子护着孩子,她不敢和这个女人吵,何况她的男人出去打工了,她更吵不赢他。旁边的村人有人骂起来,“丽娟,你也真是的,他还是一个孩子,你有话说话,你这么打他做什么?”

顿时马蜂窝被捅破了,村民们对着冯丽娟七嘴八舌地理论起来,刘志强没脸,拉开冯丽娟反被她用扫把拍了一下,“你死开,让我骂,我就骂他是野杂种,我还骂偷我家橘子的都是野杂种,你们都走走走,杵我这里看什么看……”

众人看冯丽娟双手叉腰,瞪着眼睛磨牙切齿地骂,也都不想撞她的虎口,三三两两地离去,无不对这个女人避而远之。一时间,众人消失在原野四处,各就各位。

刘汉强自此不和他的大哥说一句话,拉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郑平往村窝子里去,走到半路,李秀桃背着刚满一岁的儿子赶来了,她拉着郑平摸了摸他的脸,“平儿,你莫气,婶娘给你包了饼干来,你拿回去吃。”她说着,把几块夹心饼干递到侄儿的手里后,又从裤兜里掏出三张一百的钞票递给刘汉强,“二哥,刚刚我给我家志刚打电话了,他说让你找别人去借牛,再莫和你大哥来往,他在外面赚了些钱,让我先拿这三百元钱给你,你快拿着。”

“弟妹,这个钱我再要不得了,难为你为我们操心,你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也不容易。”

刘汉强捏着这三张钞票,感受到它的沉重,说着眼泪流了出来,“只怪我没用,让孩子跟着受了委屈,你看等会儿我家小芝看到了心疼不?”

“没事,二哥,走,我和你一道去,我去安慰二嫂。你弟交代了,让你不要和大哥家来往了,省得受那些气……”

隔天,郑平起得早早地,他给家里的水缸挑满了水,去田地里把田坎一条条拢了后,回来他洗了个澡,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又陪着外婆唠嗑了一阵。待他娘跟着阿爸去了田地里,他给外婆做了一碗面条就出去了。

他自此再没有来过这个村子,当年他出走时身上没有一分钱,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了爷爷奶奶身边没人晓得,陈小芝也就再也没有见过儿子。在她的儿子出走后两年,她的母亲也走了,埋在后山上,成了别人说的孤坟野鬼,这山林里就留下了这两只相依为命的候鸟。

《四》大队干部

陈老太吃完糖果,心里好受了一些。她的情绪逐渐被外面滴滴答答的雨滴声抚平,“老倌的,风停了,雨也停了……”

“是的,都停了。”

“老倌的,我不骂了。”

“要得,莫骂了,自己恰亏。” 刘老头又握住了陈老太的手,打了一个哈欠,叹息道,“唉!我们和人争什么?你看老天爷刚刚那么威风,这哈也消停了。”

“老倌的,我也不想和人争什么?我就是想我的儿子,想我们死了也没人送终。” 陈老太说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我命苦啊,生了两个儿子没人送终。”

“哎呀!老妈的,你又哭么的,人死了,眼睛一闭,还晓得哪个送走你的,总归会被人埋到土里克滴,你还哭么的。” 刘老头笑了笑,又坐起身来摁开了床头的电灯,心想这个老妈子又是闹小孩子情绪了,每逢这样的雷雨天,她就像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心绪不宁。

这样的夜,最能让人想到死亡。他以一束光,照亮他们的人世,陈老太感受到灯光的照耀,她立刻又不哭了,她把身子撑起来,靠着床板说道,“老倌的,我们都活了80年了,现在吃不得,睡不得,也差不多活腻了,要是我先走,你把左边那副大点的棺材给我睡,给我多放两床棉被,地底下怕是冷得很。”

刘老头听完,他哈哈大笑两声,在微弱的灯光下,宠溺地瞅着老妈子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他揪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要得,你睡左边的那具棺材,那个大些,你睡觉不老实的,可以打个翻身。我个子小,就睡那副小的和。”

陈老太突然反手往刘老头的手背上重重一拍,“老倌的,你可不能比我先死,到时候我眼睛看不见,那只有跟你一起克。”

刘老头又哈哈笑起来,“要得,要是我先克,你就跟到我一起克,我也就不用担心你,你要是不克,我也不会收拾那个屋子。”

“是的,我先克,你得等我把那边收拾好了再克,你等我克了,到这边多烧点纸,我收到了等你克了一起用,还有你还要烧一个房子,还有烧两个儿子给我……”

老两口说着说着都笑起来,窗外的雨又下大了一些,只听得那条河流里的水哗啦啦地流,那些陈年旧土被新的雨水一次次冲刷,以一种新的生命力呈现。我们这些人折腾一世也都会成为一块陈年旧土,被另一种新的生命掩埋。

陈老太最后一声叹息,“老倌的,你看我吵么的,我们往这棺材里一趟,就都躺到了荒山上,谁还不是一个野杂种了……”

“可不是,老妈子,我们最终都是野杂种。”

陈老太这会儿面目变得如那一缕柔和的灯光,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平缓而深沉,“老馆的,还得感谢大队周书记,队屋被拆时,他可怜我们两老孤苦无依,正好没钱置办棺材,特意差人给我们送了来,给了我们两老这最后的落脚处。”

“是的呢!他是个好人呢!帮我们申请五保,低保,又给我们申请五保户的危房补助,感谢他,也要感谢政府,还是国家搞得好,我们这些穷苦人得了这好。”刘老头说着一阵咳嗽,一会儿才说,“老妈子,我们这一世没有害人,倒害了政府……”

“都是我害了你,我得病拖累了你,又没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

“哎呀!不说了,你又说这些虚妄的话了。睡觉吧!天快亮了。”

刘老头起身摁灭了床头的灯,给老妈子盖好了辈子,他紧挨着她的身旁躺着,就是这一股体温让他感到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周书记和安监主任李和平来了。每逢这样的风暴过后,周书记和村支两委成员们都会分片巡视村里是否有受灾的房屋。周书记手里提着几只热腾腾的大肉包,走到这栋横排两间的平房前便喊起来,“刘叔,还没吃早饭吧!”

“哟!是周书记来了。” 刘汉强正在给老伴梳头洗脸,他听到这响亮的热情的说话声,忙走到门口握住周书记的手,“哎呦!周书记这么早来看我们了。”

“可不是,昨晚风暴厉害,我来看看你们的房屋受损没有。” 

“是周书记来了啊!我们的房屋受损了。” 陈老太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也忙起身扶着墙壁摸了出来,李主任忙搀扶着她,她抢着又说,“我和老倌的一早起来看了,放棺材的屋里漏水了,打湿了棺材。” 她说着拽紧了李主任的手,她还没听到李主任出声,摸出这双厚实柔软的手,“李主任,我们的棺材才涂了漆,这哈打湿了不得发霉不?”

“婶婶,这个你莫急啊,我马上给你们去弄。”

这时,周书记也握住了陈老太的手,“婶婶,你放心,我们就是来给你们看房子的。” 他说着把热腾腾的包子递到陈老太的手中,“来,你爱吃肉包子的,我们趁热吃。”

李主任把陈老太扶着坐下后,他向周书记说道,“书记,您在这里陪老人说话话,我去房子四周看看。”

“要得,李主任,我陪你去看。” 说着,刘汉强也跟着李主任走了出去,李主任先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检查了房屋的墙体以及屋檐是否受损,接着他来到了刘汉强守着的两具棺材前,刘汉强指给他看,“李主任,你看,就这左边的棺材漏了水进去。”

李主任探头一看,果然这外面涂了黑漆,内里刷了红漆的棺材里有一汪雨水,他抬头往上一看,发现一个透着强光的洞,足有一个巴掌大,他便转头问一脸透着担忧的刘老头,“叔,上次买来的瓦片还在吧!我把洞口补起来。”

刘汉强忙指着房屋角落里的一摞瓦片说道,“在,还在呢!你上次买了放在那里,一直没动过。”

李主任瞅了一眼完好无缺的瓦片,连连说好,说着忙走出了屋子,没一会儿他从村外借了人字梯来,他的手里拿着几块瓦片,顺着梯子爬上了低矮的厨房,然后小心翼翼地顺着厨房的屋顶爬上了正房的屋顶,他仔细地扫视屋顶的瓦片,他发现错位的瓦片便蹲下身子移正,最后找到那个洞眼,用两块新的瓦片替换了破损的瓦片。

等李主任从屋顶下来,陈老太和周书记也来到了棺材旁,李主任一身顶着一身瓦灰,又拿来了一个小碗先把棺材内的雨水盛出来,刘汉强拿来了一块干抹布候在一旁,这时陈老太拉着周书记的手又是那番感恩戴德,“周书记,感谢你们给了我这最后的落脚处,当时你给我们送来这两具棺材时,还有人说些不干净的话,你看,我和老头子不又活了二十多年。”

“那是,那是……”周书记眯着那双小眼睛笑意盈盈,连连说是。想起当年队屋被拆时,这二老看上了这两具棺材想买下来又没钱,周书记听说了他们的情况后,就把这两具棺材送给了他们,此后多年,这二老就像他的父母一样存在。

“人言有时可畏也不可畏,人活一世,别人的话听听就行。” 周书记听老太说了好多次过去的那些事,他握着陈老太的手,望着这具刷得光亮的棺材又说,“婶婶,你看,我们最终都是这么一个归处,和别人还计较什么呢?”

“是的,他们当年骂我的儿子是野杂种,周书记,你说我们将来都往那荒山上一趟,谁还不是野杂种。”

“那是,那是,我们将来都是野杂种。”

不一会儿,刘汉强的侄儿刘刚也来了,他也是来给二伯查看房屋的,他看到屋里的情况,忙把李主任推到一旁直说,“李主任,周书记,你们去歇着,这里让我来就行了。” 他说着抢过李主任手里的碗,又把二伯手里的干抹布拿到手上,刘汉强看着这个眉眼像极了三弟的侄儿,心窝里一股暖意,心里对老妈子说道,“老妈子,谁说我们没人送终呢!你看,刚儿也是我们的儿子。”

刘刚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棺材,心里想着他爸常对他说的,“刚儿,你二伯当年为我和你大伯付出了的,他这一世吃了不少苦,以后他们老了,你也要把他们热热闹闹地抬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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