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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尚书府不受宠的庶女，原以为这一生无非会在嫡母的安排下，嫁一官家子弟或为妻，或为妾，相夫教子，默默无闻地渡过此生。

可是，当选秀的圣旨下达时，我的长姐因为嫌弃皇帝年老，在府中一哭二闹三上吊，誓死不愿入宫。嫡母为了她心爱的女儿不入宫门，便将我记在名下，由我代替了长姐入宫。

一.

我愿想着只要在选秀时低调行事，不张扬不出风头，这样落选了，依然能回到府中，倒也无事。

只是在我入宫选秀的前夜，嫡母和姐姐带着一众丫鬟婆子，给我送来了华丽的服饰和昂贵的首饰。嫡母对我细心叮嘱，希望我为尚书府的前途和幼弟的前程考量。若是我能入选进宫，博得皇帝的欢心，那于陆家而言总是百利无害的，还帮扶家族子弟的前程。

我低着头，恭顺地听着母亲的教导，不敢提出任何质疑的话。

“雨柔啊，这也是你爹的意思。如今你爹在朝中，因为与相国大人政见不同，相国大人处处压制你爹，他是举步维艰。若是你能一举成为皇上后宫的人，于我们整个陆家的前程都大有助力。”

“你姐姐身子弱，咱陆家就指望你挑起重任了，你放心吧，我会请最好的大夫为你姨娘看诊的，陆诚还年幼，我会请最好的先生来教导他的。”嫡母一面笑意盈盈地虚情假意，一面又温言细语地要挟于我。

我低着头，咬紧了牙，心里的不满和怒意不敢有半点表现在脸上。我抬头，脸上布满笑意，温顺地对嫡母说道：“一切都听母亲的安排，姨娘和弟弟就劳母亲费心了。”

我的姐姐陆婉婉故作姐妹情深地拉着我的手，眼里挤出两滴眼泪，娇滴滴地说道：“都怪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实在是怕把病气带进了宫里，折了福气。这份殊荣也不能便宜了旁人，自然是要给自家人的。如今你已记在了母亲名下了，也算是抬高了身份，你进宫选秀也是名正言顺了，自然不敢有人小瞧了你。”

这两母女啊，面上一副娇弱模样，心里却长着八百个心眼子，明明是自己不愿意去，却还要说得是给我占了大便宜。

母亲把那些我素日里从不曾穿戴过的衣裳首饰摆在我面前，让我早些歇息，明早会派嬷嬷和丫鬟来伺候我梳洗打扮的。

我恭敬同母亲和姐姐施礼后，她们便出了房门。我远远地听见长姐小声嘀咕着：“母亲，那么多的衣裳首饰真要给了陆雨柔那个死丫头吗？真是可惜了。”

“行了，几件衣裳首饰而已，你还计较这些，明日她进宫代表的可是我们陆府的脸面，若是穿着太过寒碜，可要丢了你爹的颜面……”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

次日一大早，李嬷嬷带着两个丫鬟便来到了我的房间，伺候着我梳妆打扮。

第一次，我穿上这些华丽的衣裳，镜子里，一个端庄精致的人儿，连我自己都觉得有几分陌生。

李嬷嬷是个慈祥的长者，她脸上有着和蔼的笑容。“二小姐素日里是不曾打扮，瞧瞧这一打扮起来，可不就是尚书府的嫡小姐吗？气质可不是其他府上的小姐能比的。”

我朝着李嬷嬷福了一礼，道谢她这一早上的辛苦。“多谢李嬷嬷。”

之后，我便由着李嬷嬷和两个丫鬟带着，上了赶往宫里的马车。一路上，李嬷嬷不断地提点我，要如何注意礼数，何时该开口，何时该沉默。见到了皇帝该如何表现，不要惊慌，要落落大方。

二.

选秀的地点在御花园。此时，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

一众秀女先后抵达了御花园，有的原是在家中就相熟的姐妹相互打着招呼，有的是在御花园初相识的姐妹。皇上和皇后还未到，大家趁着这空当，结伴在园中赏花，说着些姑娘家的体己话，毕竟，往后可能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想说体己话怕是要。

我，从未与她人相熟，也不想被人打扰。或许，今日之后就再无自由了。

我独自在花园的角落，盯着一株芍药发呆。我不知道命运会作何安排，能否选上都不由我。若是落选，我自是高兴，可以重回府中，陪伴在姨娘身旁，可是如此一来我对嫡母以及陆府来说都没有价值了，想必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若是中选，姨娘和弟弟在陆府的地位和待遇必然都会有所提升，弟弟也能有名师教学，将来没准能奔个好前程，只是我，将从此关在这深宫高墙之中，像只关入笼中的鸟。

罢了，一切都随天意吧。姨娘说过，一个人的命数如何，什么时间，能遇见什么人，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我又何须烦恼那么多。

“皇后娘娘驾到。”一个尖嗓门的声音在御花园里响起。

正在赏花的贵女们急匆匆地折回，一个个削尖了脑袋要往皇后跟前挤。我本就无心争利，便由得她们往前挤，但凡有想挤过我前头的，我都让了她们。

待大家同皇后娘娘行过礼后。都在疑惑皇上有没有来，低着头的贵女人都斜着眼睛，余光四下打量着。

皇后咳嗽了两声，听得出来，她不是威慑大家，是真的病了。

皇后未发话，便有两个嬷嬷上前来，当着一众贵女又是泼水又是放猫。几个贵女吓得尖叫连连，还未及反应，嬷嬷便让人将她们带了下去。这场选秀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淘汰了一批人。

我倒是因为刚刚让了所有人的道。这下站在了最偏远的位置，半点未受猫叫的影响。突然，我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在角落里默默无语的我，在皇后眼里竟显出了端庄沉着之气。经过几轮的筛选，我竟被留了下来，我有些不敢相信。

“皇上驾到。”一个声音响起。

皇后娘娘也由身旁的嬷嬷扶着站了起来了。众人行礼，齐呼：“皇上万岁。”

皇上上前扶起了皇后，关切地问道：“皇后近日可好些了？”

“妾身不碍事，皇上快看看这些贵女们，看哪个可心的姑娘，便可留下。”皇后的声音中气不足，想是没多少时间可以活的了。

“后宫的事，一切全凭皇后做主。”皇上说道。

三.

我被封为了贵人，圣旨是我回府后的第二天送到陆府来的。从那时起，我爹，就是我们的尚书大人，对我这个十几年不曾管教过的女儿和颜悦色起来。我的嫡母，脸上乐得像开了花。我的姨娘和弟弟，也托了我的福了，从后院那个又破又烂又阴冷潮湿的房间里搬了出来。

爹爹向母亲下达了命令，趁着进宫前的时间，定要我认真学习礼仪，万不能待入宫后出了差错连累陆家失了颜面。更重要的是，我要讨得皇上的喜欢，为陆家的前程尽一分薄力。

我白天跟着教习嬷嬷练习礼仪，听嬷嬷同我讲宫中的位分有多少等级，如何从服饰识别出等级，如何向位份高低不同的嫔妃们行礼节，如何伺候皇上。我听得真是头疼，也只能而着性子，所幸我们的皇上皇宫并不充盈，所以

晚上，父亲母亲又同我耳提面命，一切都要以陆家为先，以父兄族人的利益前程为先。至于我，他们可不关心，那即将与我共渡余生的已经是个年过半百，比较父亲还年长的老人。

只是，我如今有了贵人的位分，父亲母亲见我也自是要以礼相待了。我的好姐姐，见到我是要行礼的。可是，她不服，她堂堂陆家长女，千金大小姐，凭什么要给一个从小被她压制着的庶女行礼。没关系，我本就不想与她计较。只是，宫里来的接我的公公嬷嬷们可不会惯着她。

我上轿前，父亲母亲，姨娘，弟弟，还有一众家人，都恭敬地向我行礼，恭送我入宫。唯有姐姐，她是高傲的，不服气地随意向我屈了下身子。她这番行劲落在嬷嬷的眼里，便是藐视妃嫔，这罪名可大可小。父亲赶紧让姐姐跪地叩首，才算搪塞过去。我看她那倔强的眼神里满是不服。但是没关系了，往后我也不会再见到她了。

我入宫后，便被皇后安排住在永春宫，那里距离皇上的寝殿近，便有更多的机会见到皇上。我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即便她年老色衰，可皇上与她几十年夫妻，感情颇深，她没理由将皇帝拱手让人。

直到不久后，皇后过世。皇上悲伤欲绝之余时常到永春宫来。

原来皇后久病，药石无用，皇后执意在临终前为皇上办一次选秀，便是想找个可心的人，能够在皇后走后照顾皇上，不至于使她太过沉迷太过伤心。

而我，性子安静，不争不抢，甚至有些胆怯懦弱，这正是皇后看中的，她不想留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在皇帝身边。

而永春宫，曾经是皇后住过的地方，让我住在那里，皇帝去了，每每便也会念起皇后。我左右逃不出是个替代品的。

我入宫数月，皇上并不曾召幸于我。我也只是在一次宫宴上远远见到皇上一面。后来便是在为皇后伺疾时见到了皇上。

皇上与皇后是年少时的情谊，皇上少时曾受恩于皇后娘家。二人鹣鲽情深，皇上的后宫也虚设多年，除了年轻时纳的几位妃子，后来并未再填充后宫。

皇后缠绵病榻，皇上忧心如焚，曾下旨太医院若治不好皇后，便统统陪葬。皇后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不想连累他人，更不想皇上落个昏庸无道的名声。在她生命的最后几日里，她不再进食任何药物食物。她劝解皇上不要迁怒旁人，生死有命，她只是先了一步，希望皇上不要伤心，更要保重龙体。

我跪在皇后的床榻边，看着皇上那苍老的脸上滚落的泪水，心里不禁羡慕起皇后来。古往今来，身而为后，能得皇帝如此真心，亦是人生之幸。

皇后指着我对皇上对，此女端庄淑雅，惠质兰心，定能为皇上解忧。我不敢抬头看帝后告别，只听见皇上大喊一声“云儿”，我突然一惊，却听见皇上“呜呜”地抽泣起来，满宫的奴婢太监跪地叩首。

皇后崩了，举国哀恸。皇上也萎靡不振了，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我遵从皇后娘娘的旨意，按她生前的吩咐，日日为皇上做羹汤送来。每日换着不同的花样，方子都是娘娘生前记下来。每味汤用什么料，用量多少，火候多大，煨多久等等，这些都记录得非常详细。

我学着做这些，并非我想接近皇上，获得宠幸，每次我都将汤交予皇上身边的王公公。我只是同情他，如一个丧妻的老者一般，让人心疼不已。他虽贵为皇帝，可是自皇后走了，他连个说知心话的都没有了。普通百姓人家，如他这般的老者早已享受天伦之乐，儿孙绕膝，可他却虽有皇子皇孙，却没有天伦乐。

在这深宫高墙内，我看不见未来的路，便只能认命。或许就这样，无风无浪地熬着日子。

可是，命运又在我寂寥的生命中盛开了一朵奇丽之花，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那日，皇上来到永春宫，我正躺在院子里贵妃榻上，百无聊懒地翻看着皇后留下的手记。却被慵懒的阳光照得倦怠起来，竟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醒来时，却见皇上坐在我身边，翻看着我掉落在怀的皇后手记。我吓得赶紧起身，朝皇上行礼。他却抬手示意我起身。

他仔细地打量着我，点了点头。那眼睛和目光中，竟没有帝王的威严。他是那么的慈祥温和，让我打心底里升了一股暖意。

他示意我上前来，“这些日子都是你日日为朕送的汤来？”

“回皇上，是臣妾送的。”我怯怯地回道。

“不必紧张，朕又不吃了你。皇后，有心了。”他站起身来，抖了抖宽大的袖子说道：“走，陪朕去御花园逛逛吧。”

皇上今日似乎心情甚好，我原是跟在他的身后。只因看到园中盛开的菊花，一时高兴竟有些忘乎所以，便独自跑开了赏菊了。

“你喜欢菊花？”皇上问我。

“嗯，臣妾在家中时，便喜欢在花房里伺弄花草，这菊花最是高洁。古之文人墨客无不喜之爱之。臣妾也是俗人，跟着附庸风雅了。”此时，我倒是去了怯意，略有几分轻松调皮地回了皇上的话。

那知皇上随即便吩咐王公公让内务府多送几盆名菊到永春宫。我有些受宠若惊，赶紧谢恩，却被皇上拉住了。第一次，被男人牵住手，我的心里砰砰地跳着。我们就这样一路在御花园里逛了许久，我的脸也红透了，一阵滚烫直抵耳根。

王公公说，这是自皇后走后，皇上第一次露出笑颜。我悄悄地看向皇上，此时的他少了几分苍花之相，多了几分精神气。

四.

皇上给我晋了位份。从贵人晋为了嫔，封号慧。

珠宝，首饰，布料，各种赏赐，不断搬进永春宫，连带着陆府也得到赏赐。我想，姨娘和弟弟在府中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父亲定会善待他们了。只是因我一人，而整个陆府都受益，我心里竟有些不安起来。

皇上时常来永春宫，有时只是坐坐，有时会在永春宫用膳，有时会在园子里逛逛，我便默默地跟在他身边。静静地听他讲曾经驰骋沙场的事，讲他与皇后的青梅竹马，他讲，我听，时不时地回应，就像一对寻常夫妻那般讲台。那几盘琼台玉凤和紫龙卧雪都被看得害羞起来了。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我越来越依恋他，他也对我百般呵护。我送羹汤御书房也不用再通传等候，轻轻地递到他的跟前，他接过便一勺一勺地喝掉。我不用急着走，立在一旁为他研墨，或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候。待他阅完奏折，便会拉起我的手一同走出御书房。

这喜欢这样平淡却温馨的日子，这如同普通夫妻间的日常，才是最真实的情意，可其有幸，能得皇上如此厚爱。我突然庆幸皇上当初对皇后的真情，没有填充后宫，不然，可没有如今的清闲日子。

皇上待我的好，是我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温暖。正当我沉浸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时，皇上却一病不起了。

皇上的病来势汹汹，太医们也束手无策。我衣不解带地伺疾照顾皇上，一边祈祷着皇上能早日康复，一边也很清楚以皇上如今的情形，怕是时日无多。我强忍着不敢在皇上面前哭。

这日皇上召了太子入宫，要传位于太子。但同时还给太子下了一道旨意，就是待新皇登基后善待慧嫔。原按我朝旧例，膝下无子女的先皇宫妃，都是要送入庵里为皇家祈福的。皇上为我之计深远。

可我不想独活，我这条命原本就索然无味，只因入了宫，只因有了皇上，日子才变得鲜活起来。君恩深重，我无以为报，只愿与君同往。

可是，皇上严厉地拒绝了，他说我还年轻，他会让新皇善待我，而且，我朝没有妃嫔陪葬的先例。

皇上走了，我的心不在了，我的日子暗淡失色了。我终日以泪洗面，怀念起与皇上一起的点点滴滴，日子虽短，却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美好的时光。

新皇登基后，我从永春宫迁到了偏远的安玉轩，遣散了一些宫人，只留了两个贴身宫女照顾起居。

没有皇上的日子，我无法安然独过。我日渐消瘦，形神俱疲，眼里，是皇上的身影，梦里，是与皇上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躺在贵妃榻上，轻摇着团扇。在梦里，皇上拉着我的手，对我诉说着他年少时的事迹。

我眼角的泪滑落耳鬓，嘴角荡漾着笑，团扇子掉落在地。皇上，您等等臣妾！

今生君恩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