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题记
四月四,清明。
褚红色的寺庙墙外人声鼎沸,墙外是一世喧嚣,墙内是青灯古佛,烛影摇红。
我找到一个僻静的偏殿,为你上了注香,从经殿香雾缭绕中抬起头,耳边听见依稀的西方梵音。一丝袅袅的烟从炉中升起,徘徊在殿堂上方,经久不散。
今年是2018年,一叶,你离开这个世界十年了。
你死在2008年的那场死亡邀约之中,大地的震颤是死亡的号角,你闭上眼睛,白裙上洒下点点蔷薇,随着数以百万的人一起堕入黑暗。
他们都说,你死于那次地震,没有人愿意深究,真相是什么。
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沉默,今天阳光很大,路边芳华灼灼,闭上眼,一片荒芜。
一.不如不遇倾城色
2006年四月,5岁的我第一次遇见十四岁的你。
那天天气还有点冷,微有薄雾,你却只穿了一条长长的白裙子,提着一只笨重的皮箱子,跟着隔壁的夫妇上楼,那对夫妇平时总有些疏远神色,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你不一样,你看见坐在台阶上的,温和的对我笑了一下,阳光撒在你的脸上,盛满你的酒窝。
明眸皓齿,顾盼生姿。
后来的很多很多年里,我见过的所有美丽的女孩子,都比不上你担当得起这八个字。
午餐时我兴高采烈地跑去和我爸妈说隔壁家里有一个超漂亮的姐姐。“哦,那个孩子啊,是领养来的,是他们的养女。”妈妈挥舞着锅铲轻描淡写的说。
长大后的我知道,“养女”二字,意味着那个女孩再乖巧听话也不能得到养父母完整的爱不,不能得到一个真正幸福完满的家庭。
可是5岁的我还是很高兴地跑出去结识了14岁的你,你拉着我的手,塞给我两只大白兔奶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吸着甜甜的糖水告诉她,姐姐,我叫卿意。她笑笑说,你好,我是乔一叶。
连理千花,相思一叶,不知随风何处。
你就像风一样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卷起风浪,而后不声不响消失于尘世之间。
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后来的日子里我渐渐了解了你,你喜欢白色的裙子,喜欢灿烂的不设防的对每一个人微笑,你有一副好嗓子,会唱婉转悠扬的黄梅戏,一颦一笑竟尽其妍。你喜欢轻轻捏我的脸,给我讲一些那时候我听不大懂的故事。
卿意,你知道吗?其实白雪公主的继母是不会给她毒苹果吃的。
可是童话故事里说,每个公主都有恶毒的继母。
是啊,但不是所有女孩都是公主。童话童话现实时期,你支撑着头看着邈远的地平线低声说,现实中的继母啊,只会温和的笑,表明关切,内心敷衍。你似是回了神,揉了揉我的脑袋,说,“我怎么能和你说这些呢?你还是小孩子啊。”
你还是个孩子。所以他们讲的一些我听不懂的话都不会给我解释。久而久之,我也就不问了,但那些话就那么在我的脑海里安了家,我想记住,记住这些听不懂的话,等我长大,把他们从记忆深处挖出来,自然会明白。
我一天天的长大,你一天天的清减,眸子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你一天天的不开心,但你还是会温和地对每个人笑,温和有礼貌。我不知道你的生活,孩子的直觉告诉我你在受着煎熬。就像小火慢煎,平淡生活中的件件小事,就像一根根刺,总有一天,会刺破生活平静的面目,面目全非。
二.常羡人间琢玉郎
妈妈说隔壁邻居新添了儿子,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夫妇笑逐颜开,天天抱着孩子在楼下转悠,我很少再见到你。
那天我坐在家门口楼梯上等妈妈回家,不经意间听见正在上楼的夫妻二人的对话。
女人:“你说那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自从我们有了壮壮,她就一天到晚冷着个脸,给谁看啊。”
男人:“一叶挺听话的,也挺喜欢弟弟的啊。”
女人:“喜欢?呵,又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喜欢,她有本事去找她亲生爸妈去啊,当初就说不要收养这么大的了,挑个年龄小的,长大了还跟你亲,你倒好说什么孝顺懂事,现在好了吧。她是狼的心,你喂不熟的。”
男人:“行了啊,小点声,这儿都是邻居。”我轻轻的一点声音都不发的踏上上一层楼的楼梯,等夫妻二人进了门,我才准备下去。转身,惊讶地发现楼梯上还坐了一个人。
“ 一叶姐姐。”我惊叫出声。
“嘘。”你把食指放在唇边,微笑着,眨了眨眼睛,“带你去个地方。”你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上到顶楼顺着镶在墙上的梯子爬上去,伸给我一只手,说:“上来吧。”我借力爬上了天台,上面光秃秃一片风很大,吹着你的未绾的如瀑长发四下翻飞,她的白色长裙亦被风吹得扬起。你单薄地站在风中,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之感。你把手撑在外围的栏杆上,眼睛的空茫茫的,没有焦点,你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这里吹吹风,我总是羡慕别人的生活,总觉得如果我不是我,我不是个孤儿,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后来了。多希望风把我带走啊,带到哪里去都好。”
你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欢快老歌,似是在证明,你也可以很快乐。
三.人间四月芳菲尽
你是人间四月天,人间四月芳菲尽。
那天之后,我经常见到你一袭白裙,一顶白色太阳帽,不施粉黛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那个最美的年纪,你有最美的韶华。
小区门前有一座破旧的平房,年久失修,鸦黛色的大门摇摇欲坠,鲜少有人来往,便成了流浪猫的栖息之所。小区的人大多善良,经常在大门旁放一些食物,我经常看到你进入那座灰扑扑的楼房,轻轻的抚摸那些流浪猫的皮毛,小声地呢喃,似是在与他们对话。
流浪猫都是有野性的流浪久了,他们并不会多相信人类的善良,但是他们却分外亲近你,我想动物都是有直觉的,他们分得清谁是真的善良,谁是真的伪善,他们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容貌而去喜欢一个人,他们只会因为一个人身上散发着温暖而去亲近一个人。
你对人对动物都是那么的温暖,可我却看到你露出的手腕上深深浅浅的刀痕,我抓住你的手腕抬眸看向你,你有些慌张,拉着我的手说:“没什么很快,就会好的,不小心碰的,不要告诉任何人啊。”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一种病,叫抑郁症,他会用平淡乏味的生活一点点磨掉你对生活的信心,当你的心死了,活着比死还要痛苦。
我很乖,听你的话,没有告诉任何人,在后来的许多许多年里,我一度非常的懊悔,如果当时的我告诉别人,会不会最后你就不是那样的结局。
那年是2008年,你在世的最后一年。你手臂上,小腿上时常会出现新新旧旧的伤痕,你只能穿长长的裙子去遮掩,每次被我发现都一脸惊慌。我现在都不知道,那伤是自己所致,还是你的养父母?
直到现在,我也不愿意提起那一天,那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的5月12日。
那一天,天气阴沉沉的,乌云漫天,一丝阳光都倾斜不出,天第间一派灰沉沉。
我站在小区门口的小沙丘上用小铲子铲土搭城堡,不远处就是那座破旧的小平房。
午后三点,寄居于此的流浪猫开始疯狂地叫,抓挠一切看得见的东西,我兀自疑惑。
大地蓦的开始颤动,我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时,我看见了你。
你依旧是一袭白裙,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你的目的地那样明显,是那座危楼。
连我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都知道那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可你依旧奔向了那里,带着一身凄凉,带着无尽的冷意,像是即将赴死的义无反顾的烈士。
你看见了我,眸子里闪出一瞬间的讶然,可只是一瞬间,你站在了那所房子摇摇欲坠的梁柱下,你把食指放在唇边,柔和地微笑着,眨了眨眼睛,一如那天。
你的眸子里带了某种晦暗的光,大风中你没有发出声音,你用唇语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别怕,我们有缘再见。
我焦急不安,想要跑向你,告诉你:“一叶姐姐 ,不要站在那。”可还没等我有所动作,楼塌了。
我看到的最后的情景,是你刹那间被灰烬吞没的微笑的脸,和风中扬起的白色裙摆。
后来,等一切平息,搜救人员撬开那堆废墟,你就那样躺在泥土上,白裙上染上点点残红,如杜鹃泣血,你身后的如瀑青丝散落一地,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杨玉环死于马嵬坡的场景一样。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我觉的你像是睡着了,因为你脸上的微笑是那么温婉柔和,双颊还带有微微红晕,可是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知道是谁悄悄蒙住了我的眼睛,说血腥的场面小孩子不要看,我乖乖的离开那里,因为我不愿意相信你死了。
一个不久前还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这是一个六七岁孩童所不能理解的,所以她不相信,所以她没有悲伤。
可是时与日去,我已经多年再没有见过她,邻居家的夫妇觉的晦气,不久就搬走了,那座危楼不久就拆掉了,现在是一家连锁超市,再也没有往昔的一点点痕迹。
你看,你走了,这个世界上就像从没有出现过你一样,大家的生活一如既往,没有人主动提起你,提起那一年的灾难。我也渐渐有些遗忘了,就像,我从没有遇见过你。
你看,天还是那么蓝,牡丹依旧那么娇艳,可你不是人间富贵花,禁不住这红尘多磨难,早早委败,离开这是非多的人间了。
一切都过去了。
可我还是会没来由地想起你,想着给你写一篇悼文,希望你,天堂安好吧。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