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列车

像是掐算好了日子,终于在这11月的最后一天,风来了。

站台上的乘客快被吹成狗了,列车刚一停稳,便蜂拥着往车门挤去,有几个下车慢了一步的人差点就被带回去车厢了,因此下车时面带愠怒,但怒色很快就又消失了,在大风面前,他们龟缩起脖子拉高棉衣的领子,匆匆的消失在夜色中。

起风了,再怎么桀骜不驯的人,也都在风的面前臣服,也让所有人的都更清楚,列车里是温暖的。

旅途不总是充满趣味的,特别是夜间的列车上,那些不知道在座位上坐了多久的人,半睁着疲惫的双眼,面部像打了麻醉针一样的瘫成一片,身体东倒西歪。而短途上来的人都有更为明显的特征,他们低头耍着手机,目光浑浊,带着一些呆滞,仿佛这个世界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也有稍稍运气差的,手机恰好没电,他们也就只有寥寥的几个吧,一会打盹一会看着窗外。

反正,从列车驶出车站开始,车厢便从喧闹渐渐变得安静,也许大家都是有素质的人,是怕吵闹会打扰到别人吧。

月光很明,铁轨旁边的景色快速的发生着变化,城市,矮房,黑暗,村落,边郊。。。如果有人想用同样的速度看过这同一片景色,除了列车,就只有还没有发明出来的飞行器了吧。

渐渐,列车慢了下来,很慢很慢,最后停了下来。

透过车窗,外边是城市的楼群,高楼上的斑斑点点,就像是夜空下的星光,但是更密集,密密麻麻的展开在铁轨的两侧,能看到大风扬起的一些东西,快速的飘向空中,有些人看得出神,不禁拉了拉衣领。

人们是敬畏寒风的,何况这样的大风。

但车厢给了人们庇护,温暖拽开了人们的棉衣,露出毛衣,露出白皙的脖子,露出金黄色的项链,露出压抑的力量,露出了热血的劲头。

“怎么停了?”

刚才安静的车厢顿时开始有了热闹,然后就想是病毒一样,迅速的传染到了所有人。

“各位旅客,现在是临时停车”广播里柔美的女生重复了两遍通知。

“原来是临时停车啊”

安静的人们像是恍然大悟,像旁边的人看看笑笑,但这个动作却有着神奇的魔力,于是根本不认识的人们开始互相聊起天来。

只是聊些可有可无的话题,无非是“车今天走的有些慢啊”、“今天起风了啊”、“车什么时候走啊”等等的话题引子,问着漫不经心的问,答者也是淡淡的回复,一切是那么自然,没有谁觉得有什么奇怪。

时间在乘客的闲扯中过去了一个小时,列车还是没有开动的迹象。

车窗外的风好像刮的更厉害了,飘上天去的东西还在不断出现,密集许多。

“为什么还不开车!你给说清楚!”

刹那间车厢安静了,像是声音被屏蔽了,整体的消失。

有个大叔站起来,指着从旁边路过的高大的列车员,接着灯光可以看清楚他胳膊上别着臂章,他是列车长。

列车长解释说是临时停车。

大叔不知哪来来的怒气:“都停了一个多小时了,你得给我个解释,什么车啊,都快到站了,为啥停车!”

看车窗外,这楼宇表明的确是快到站了。

这时的车厢,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看热闹,有人拿出手机拍摄,他们好像是在期待什么。

果然,不知为何,大叔模样的人说了很多脏话,列车长在克制,但是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依然很认真的在讲道理。

可大叔不是讲道理的人。他已经从座位上冲了过去。

所有人都被这戏剧性的一幕吸引了,一个多小时等待中产生的燥热被他这一冲,给冲的烟消云散,人们兴致勃勃,不远不近的看着,没人上去劝,仿佛这才是乘车的主要内容。

看热闹的人们在相互交流。他们和邻座的人讲着自己的看法,说着自己的乘车经历,他们在讨论为什么车会停,为什么又会停这么久,以及,这车还要再停多久才会开。还有人在查最后一趟公交,有人在问最后的地铁,有人打电话给家人抱怨着这倒霉的归途。。。

再后来,有个姑娘惊讶的和对面的姑娘说,我们住的好近啊!最后她们商定了一起打车回去。一个小伙子听着旁边的姑娘讲坐车的经历,突然很喜悦的说,原来我们是老乡啊!一个又一个的小惊喜在车厢里开花,谁也没有去关心大叔和列车长。

但一肚子火的大叔丝毫没有放弃争吵,他的声音一阵比一阵高,有些人扯着嗓子也不一定能够比的过他。列车长依旧强压着怒火,但这时已经有人来劝架了,稍稍的让他可以宽慰些。即使自己站在正义和真理的一方,如果没有外界的支持,谁也不能够保证正义和真理不会屈服。

眼看大叔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进攻了。

就是这时,有人说“车开了”。

车确实开了。

车缓缓的动了起来,风景开始快速的向后飞去,月光很明,却感受不到风了。

好像外面就没有刮风。

大叔的声音消失了,人群散了,人们的话题好像也不见了,即使刚才惊讶的那个姑娘,也快速的缩回自己的领地,呆呆的看着窗外。人们又陆续的掏出手机,有些人开始把行李从上面取下来,然后静静的坐着,唯一在动的就是车窗外飞过去的楼房和灯光。

终于,车到站了。

安静的队伍延向车门,一点一点的挪动着,有条不紊,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长途劳顿所特有的疲倦,以及对中途停车一个小时的痛苦不满。

但在走出车厢门的一瞬间,他们的疲倦和不满立马就消失了,在大风的面前,他们又都一个一个的龟缩起脖子,拉高棉衣的领子,然后匆匆的消失在夜色中。

最后的站台,只剩下安静沉稳的列车,以及呼呼被卷起的漂浮物。

又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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