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北风卷着雪沫子,把青石巷刮得空空荡荡。只有巷尾那间矮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晃着个佝偻的人影——是老祁在糊灯笼。
竹篾在苍老的手指间弯出圆弧,糨糊刷得又薄又匀。红绸覆上去时,他总要念两句《灯笼经》:“天圆地方,六合吉祥。绸不过三,纸不过双...”
“祁爷爷,还能扎走马灯吗?”
穿羽绒服的姑娘带着寒气闯进来,睫毛上结着霜花。老祁没抬头,继续缠着固定绸布的麻线:“要画什么?”
“《哪吒闹海》。”姑娘从包里取出张模糊的旧照,“我奶奶说,四十年前您给她扎过。”
老祁的手停了。他戴上老花镜细看照片——灯屏上的三太子踩着风火轮,混天绫卷起千堆雪。正是戊午年元宵,他给文化站扎的那盏。
“你奶奶,”他往糨糊里添了点姜汁,“是不是梳两条长辫子?”
姑娘用力点头。那年正月十五,扎长辫的姑娘在灯会人潮中挤丢了钱袋,蹲在他的灯笼摊前直哭。老祁现扎了盏小兔灯送她,谁知姑娘看中了刚完工的走马灯。
“后来她天天来摊子帮忙糊灯纸。”老祁把竹骨浸进温水,“说要学画哪吒的眼睛。”
走马灯最难是画眼。老祁的师父说过,神仙妖魔,全在眸子里那点光。他教姑娘调赭石兑花青,教了整整一个正月。直到姑娘家里人来寻,说给她说了门城亲事。
灯笼架在炭盆边慢慢烘着。姑娘忽然说:“奶奶临走前,让我把这个还您。”
是个褪色的荷包,里面装着半截画坏了的灯屏——哪吒的右眼点成了斗鸡眼。老祁看着那滑稽的哪吒,嘴角扯出笑纹:“她总说我的哪吒太凶。”
子时将近,走马灯渐成。老祁这次画的哪吒却不同——没有乾坤圈,没有火尖枪,只踏着朵祥云望向远方。点在眼珠上的银粉,是当年姑娘从嫁妆盒里偷拆的珍珠磨成的。
“告诉奶奶,”老祁转动灯顶风轮,“哪吒学会看路了。”
姑娘抱着灯笼消失在雪夜里。老祁继续糊他的普通灯笼,只是每盏都多画了片云。后半夜,巷口传来熟悉的拐杖声。银发老妇扶着门框喘气:
“我就知道...你还在画斗鸡眼。”
老祁举灯照向来人。四十年的光阴在皱纹里流淌,唯有那双眼睛,还像当年盯着灯屏学画时一般亮。
天快亮时,雪停了。最早出门的邻居看见,老祁的灯笼摊前挂着盏特别的走马灯——哪吒踩着风火轮,眼角却弯成了月牙。灯屏转起来时,那点子银光在晨曦里跳跃,像是把四十年的风雪都笑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