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乐
宋代：苏轼
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译文】
明亮的月光宛如白霜，
好风像水一般清凉，
秋夜，多么清幽的景象。
弯曲溪水中鱼儿跳跃，
团团荷叶上露珠儿滚荡。
这寂寞的美景却无人观赏。
夜深人静，三更鼓响，
连一片叶落声音都像金石铿锵，
梦境被惊断，使我黯然心伤。
醒来后走遍这小小园林，
到哪里再去找你呀，盼盼！
但见夜色茫茫，烟树苍苍。
我早已厌倦了天涯流浪，
那归隐山林的路径在何方？
我望眼欲穿啊，愁肠欲断，
返回故园的希望多么渺茫！
眼前燕子楼已经空空荡荡，
那美人盼盼又在什么地方？
只有呢喃燕子还停在梁上，
寂寞地守着这紧闭的楼房。
从古到今，人生好似春梦一场，
世人有谁真的梦醒了呢，
总是因为旧欢新怨而痴心妄想。
后世人来凭吊黄楼冷清夜景，
也一定会为我深长感叹哀伤！
据说唐代张愔做徐州太守时娶了有名的歌伎关盼盼为妾，特建燕子楼给她居住。张死后，关盼盼守在楼上，十年不嫁。
天涯羁旅、故园望断的苏轼与独居燕子楼的关盼盼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乃至梦魂相通，并因梦断而发出人生无常、古今如梦的浩叹。
苏轼由古时的盼盼联系到此时的自己，由盼盼的旧欢新怨，联系到自己的旧欢新怨，发出了人生如梦的慨叹。
《庄子·齐物论》：“……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人生如梦，惟醒者知其为梦。可惜自以为醒者，其实仍是在做梦，自视为智者的人仍不免为愚者。在苏轼看来，醒者是痛苦的，梦者因其梦而反得逍遥。
其实，醒着也好，梦着也罢，我心豁达，终得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