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06 周一 有风
初夏的黄昏,晚饭过后,出来溜娃。沿着河堤走了一会儿,小家伙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说:“我们去看青蛙吧。”
河堤很高,且距河塘还有四五米远,隔着雕镂了花纹的铁栅栏,只能远远地看,怎么可能看到青蛙?为了满足他的小愿望,我说:“青蛙在河里,离得太远,看不到。咱们站在这儿听青蛙叫好不好?”
儿子欣然点头。
站在栅栏边上,侧耳倾听,此起彼伏的蛙声,在这个微凉的黄昏,一波一波地被晚风送进耳朵。
有多久没有听到蛙声了?
小时候在乡下。夏天的夜晚,星星落满了天空。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这个时候,蛰伏在池塘深处的青蛙,一个个都精神抖擞起来。它们你一声我一声“呱——呱——呱——”地唱起歌。虽然这嗓音粗糙,却非常有节奏感,韵律感。池塘是青蛙们一展歌喉的舞台。田野里青青的麦苗,田埂上拔节的野草,静默在旷野里的杨树柳树,还有那一盏盏温暖的灯光,都是青蛙们最忠实的听众。
青蛙们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曲接着一曲,仿佛不知疲倦似的。有蛙声做背景的夜晚,听大人们说着张家长,李家短,说着过去的故事,说着从老辈人那里听来的奇闻轶事,整个夜,也有了神秘的色彩,有了绵长的滋味。
夜,渐渐深了。忙了一天的人也起身回去歇息了。木格子的窗前,灯光一点一点灭掉,人,恍恍惚惚,进入了梦乡。梦里,还是那片蓝汪汪的天,还是那片绿油油的地,还是那片清凌凌的池塘。梦里,还有那蛙声,缠缠绕绕,曲径通幽,直抵记忆深处,灵魂深处。
梦里蛙声知多少?
曾经,读辛弃疾词:“明月别枝惊鹊, 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 听取蛙声一片。”
词中的明月,皎洁得惊动了鹊的梦。词里的清风,拂过轻薄的蝉翼,蝉也躁动起来。这是怎样的一个轻盈而诗意的夜晚?这样的夜里,一边和邻居说着丰收的期许,一边沐浴在一片蛙声里,沉醉不知归路。
想想,都觉得美好到极致,心动到极致,诗意到极致。
然而,这些蛙声荡漾的日子,倏忽之间,就销声匿迹,无处寻觅。
长大后,离开故乡,离开了那片庄稼地,也离开了池塘。在他乡,只有高楼林立,只有车水马龙,只有水泥硬化了的大街小巷。就是泥土,都难得一见,哪里还找得到青蛙,听得到蛙鸣?
这个黄昏,在他乡。站在曲曲折折的堤岸上,隔着栅栏,打开尘封已久的耳朵,任蛙声汇成潺潺流淌的溪水,汩汩地流进心里。被光阴蒙尘的过往,又一缕一缕,明亮了,生动了,饱满了。
这个黄昏,路上有散步的人,有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的人,也有絮絮叨叨聊天的人。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如我一样,听到了久违的蛙声?
远处的桥上,一辆辆车急驰而过。那些坐在车里,双手握着方向盘的人,他是否听到过这河塘里的蛙声?
那个满面尘灰烟火色的工人,那个踏着滑板车的孩子,那个坐在秋千上的小宝贝,他是否也听到了蛙声?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河塘里蛙声阵阵,亦可缓缓归矣。牵着孩子的手,两个人慢慢地走过河堤,不要害怕被蛙声绊住了脚。走走停停,细细聆听,这蛙声筛掉了来自烟火日子里的粗枝大叶,把细腻绵密的温暖存留。
古人留得残荷听雨声,今人身处忙忙碌碌的日子里,若能留得小闲听蛙声,也算幸事一桩,美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