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诗人弗罗斯特有一首脍炙人口的诗叫《牧场》，诗中写了一口泉子。他写道：我要出去清理牧场的泉源/我只是想耙去水中的枯叶/（也许我会等到水变清冽） 我不会去太久——你也来吧。我第一次读到《牧场》，就被那一种隐在诗后面的“澄澈、自由”的人生所打动。诗️中的牧场是对迷失于滚滚红尘中的人的无声的召唤。那一口澄澈，清冽的泉谁不爱呢，把生命的牧场置于一口清泉的旁边，谁不愿呢？
一口清泉，在当下的世界里，其实是异常奢侈和弥足珍贵的。即使你很富有，但“清泉”不是用金钱能买到的。清泉拒绝一切物质喧嚣，清泉远离繁华与热闹。清泉是一种有所敬畏有所取舍的人生态度，清泉就在我们的心中，如果我们的肉身之内还有个儿童的话，它就是没有被成人世界污染的“天真”。
儿童是成人之父”，这是另一位诗人，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一句诗。与成人世界的伪善相比，儿童个个都是纯净的天使，每个儿童都是一口天真的泉子，从泉源中流出最美的“诗”。记得孔子评《诗经》有一句话：“诗三百一言而蔽之曰：思无邪”，诗经之美，是无邪之美，是处于童年期的人类心灵流出的美丽诗篇。
因为命运的缘故，三十年前，我成了一个孩子王，学校是一个相对单纯的小世界；因为热爱写诗的缘故，我成了一个分行写作者。三十年中，做一个小学教师自有许多不堪之处，但诗歌拯救了我迷惘的青春，再以后，当我的心慢慢沉淀，我就满心欢喜地来到了孩子的中间，和那些天使般的孩子在一起，无限接近美丽的牧场和泉源。
大约十几年前，学校里兴起各种兴趣社团，每个老师必须要申报一个。最开始我申报了跳绳、篮球。因为自己是一个体育老师，后来申报了园艺，养花养草算是我的业余爱好，大概五六年前，我鬼斧神差地带起了一个天晓得的“诗歌”社团，上课的内容仍然是从心所欲的，但这个诗歌社团带给我心灵的愉悦要胜过之前带过的一切社团。
当我“上课”的时候，小小的课堂成为一个诗的国度，就成为无忧无虑的马驹们吃草和奔跑的牧场，那些干净的泉眼，有的一安静就流了，有的在互相的激发中“溢”了。记得一周一次的社团课上，我常会准备国内外一些有趣的诗，让他们读读，想想、说说。在现实生活中，他们是很少有机会读到诗歌的，但在社团课上，他们惊讶地看到了一个个平常的汉字凝聚成鸟的翅膀，在想象的天空中翱翔。
那些日子，早春、暮春、初夏、深秋、寒冬、兴之所至，我也常带他们去校外“漫游”，去上塘河边观察大自然的四季变化。看看花，看看云，溜达归来，当他们又坐在座位上，在一张白纸的山坡上，泉水已经澄清，静净的时刻，一支支笔流出沙沙的泉声，这是我人生顶有成就感的时刻。
时间流逝的快呀，一晃就是五六年过去了。有些写诗的孩子已经毕业，有些孩子已经转学，有些孩子刚刚懵懂的进入社团。有些孩子一开始就写得好，让人想到“儿童天生就是诗人”的话，有些孩子开始是像写作文一样的，但偶尔会有一闪一闪的句子。一般一个学期以后，每个孩子都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成了一口独特的诗歌的泉子。记得有个孩子说：我晚上做梦都在写诗，停也停不下来。”每一口泉子中都不同程度地映出了太阳、流云、嫩叶和音符。但每一口泉，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流淌有多美。在社团课的“牧场时间”里，不用耕耘、春花自然满山岗，我把那一朵朵天真浇灌的“诗”，一朵朵才采撷下来、这是我日复一日的教师生涯中顶高兴的时候，有时我会将这些“小花”发到朋友圈，一些会被报社采用，大部分时候，很多的作家朋友会来点赞那一份和好不好有关也无关的“天真”。
成人要感谢孩子，要从他（她）天真的泉水洗净油腻的心。实际上、那些孩子是行走的牧场，带着他们自己所不知道的泉源，成长，毕业，离开学校，也许当他们长大，会丢掉自己的牧场和泉源，但我曾从他们的天真中汲取过春风和晴天。
没有语言可以表达的泉子，是内心的泉子，是天真的泉子，我会感动于那样一种纯净的流淌，比如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写下这样的句子：大地，人们在你身上挖了很多的坑，你疼吗？；比如有个眼睛大大的女孩写：我有一架钢琴，我不去弹它，慢慢地，它消失了；比如有个二年级孩子写：书本睡着了，大白天就睡着了，害得我打也打不开；比如有个多动的男孩写：秋，骑着一片落叶，远去。
当我想起这些句子的时候，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世界是值得相信的，有梦想和未来的，我会感恩于此。我想当我将来老了，眼睛花了，耳朵有些聋了、我还会记得这些诗、还会记得这些诗背后那些乌溜溜的眼睛，和无邪的笑容，我还会记得某个晴朗的午后，我拿一支黑色的水笔给泉子里流出的诗打一个“优”，那是属于过我的牧场，诗歌的牧场，那暂时还没有被成年人污染的世界。
在天真的年纪，要读天真的诗，泉子遇到泉子，就是美上加美，我相信，读诗的孩子，心里会长久留存一口干净的泉子，写诗的孩子的内心会有诗意的壁垒，更能抵挡来自成人世界的精神污染。算起来，断断续续的上诗歌社团课已有四五个年头了，趁着这个暑假空下来的时间，我把他们创作或涂鸦的“诗”理一理，我希望这些诗，不要被尘埋，让他们做纸上的泉子，让每个走过的人来映一映，来尝一尝它清洌甘甜的味道，当“诗”从那些“天真的泉子”流出，这是顶值得高兴的事情。
2018.7.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