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黑色蜕变

“这孩子要是认错,其实我们可以帮她挽回一些。”
徐小芜不知道怎么说话。她已然沉默了足足好几个十分钟。其实,自从女儿变得不那么像女儿了,她就一直在沉默、观望,大气不敢出的,像是李书耳正做着造反的梦,惊醒了就回不去了。可现如今,孩子都要被处分了,这事对其他家长而言可不亚于上刑场啊,但徐小芜还是不知该做些什么。她挺小声地问,“能不能不让她撤出尖子班啊?”,那谦卑里带着犹豫,可真像个一碰就碎的豆腐。
王老师咯咯笑了,眼角的褶子竟还透着喜庆,“李书耳家长啊,现在都不是尖子班的事了。您家孩子能不能继续在学校待着,都是问题。九年义务教育,这个咱还是能保证,但她做出这种事,按规矩,是完全可以要求她转校的。”
徐小芜猛地手脚冰凉。这多丢人啊。她挺用力地拽着李书耳,催女儿道歉,可李书耳就是个木头,眼泪随着身子全都摇晃出来,可那嘴巴就跟个死蚌一样。
王老师摇摇头,开始收拾起桌上的教案,“您得理解我们的工作。如果学生做了这样的事,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在学校晃荡,其他孩子就更没法严格要求自己。”,她上下打量着李书耳,“她呢,要是认错态度端正,我们可以帮帮她,毕竟这件事那个男生也有错。但这就是提个建议,不管能不能采纳,只要我提出来,就是我在给李书耳做背书。什么背书?这孩子从今以后不捣乱的背书。我看她现在这样,我肯定做不了这个主。”
徐小芜觉得老师这提议很完美,哆哆嗦嗦地说了好多碎话表达感激。那么容易就能把孩子的旧账一笔勾销,她想不出更美的事了。徐小芜又让女儿同她低头、道歉、鞠躬,可李书耳那瘦弱的小身子板今日格外结识,任凭她如何按头、压背,都是昂首挺胸。
王老师把教案理好了,拍拍手,又从抽屉里拽出一大摞卷子,“其实啊,书耳家长,老师们都觉得这事情有可原。青春期嘛。这孩子之前多听话、多努力啊。李书耳,你把那送花的人是谁、在哪都告诉我们,老师和你妈妈一起去和那人说,不让他骚扰你。你是个好孩子,其实很有潜力……”
“虚伪,”,李书耳声音很低,但因为语气很重,所有人都听到了,“你从没觉得我有潜力。你亲口说我没出息。”
听着这话,王老师倒舒了口气。这不就是病根吗?孩子自尊心受挫了呀。找到病根,看到病根长自己身上,也就明白了主动权也在自己身上。“李书耳,老师那是激励你。”
王老师解释好大一通,从教育理念、到青少年心理,甚至讲了许多发了毒誓是亲眼所见的早恋悲剧,无一不是家破人亡、前途尽毁,把徐小芜听得连吸冷气。
王老师就不信,这番不输语文老师的表达,那措辞、那造句、那生动的描述、那节奏的掌控,就拿不下这十五岁的小孩。可直到她口干舌燥、表演得都忘了我,给李书耳又是鞠躬、又是道歉、还下了保证,以后把李书耳的情绪当作自己的情绪,把对李书耳的冒犯看作对职业素养的侮辱。李书耳依旧抿着嘴,不愿多看她。
王老师不得不承认,李书耳背后的黑手,真是强大,竟把这棉花姑娘变成了钢丝球。
徐小芜却被老师的真诚打动得红了眼眶,她脑袋点得像缝纫机扎眼,不停道“是”,节奏密得来不及流露些真诚。可这终归不是敷衍,而是实打实的认同。
李书耳从小到大太乖了,即便断了奶,却还依赖着母亲,真是像坨棉花,怕被风吹走还来不及,更别提打骂,徐小芜便永远陪着孩子温温柔柔。可听了王老师的话,尤其是那些血淋淋的案例,她觉醒了,一团和气那是妇人之仁,长久的和平还是需要战争来维护的。

那个下午,王老师上了二班的数学课,还帮三班代了半节课的自习,其余时间全耗在办公室等着李书耳开窍。不是她有耐心,是徐小芜死活不想离开,怎么劝都没用,就是要等铁树开花。她不由觉得这家长可真窝囊。这种窝囊的教育方式,怎么能出品个好孩子呢。
直到王老师下班、保安催锁门关门,李书耳都决定不再说话。徐小芜没了办法,她甚至几次想抬头打了,可最后那一柔软的手掌还是很温柔地拍拍女儿的肩、揉揉女儿的头。她明白自己是真没用啊。要是王小红会怎样呢?这样想,她心里有了妒火,有了怒意,终于发了点脾气,但也只是压低嗓门吼了声,“回家!”
归家路上,徐小芜努力让态度硬朗点,“你究竟怎么想的?”
李书耳看着自己和母亲的影子被路灯投影得像口香糖般被拉长、又卷起,“我没想什么,妈妈。”
这妈妈二字又把徐小芜避免抗争的本性给唤出了。她叹口气,问,“你真的早恋了?”
李书耳很认真地想了会,“不算是。他是我的好朋友。”
“妈妈也早恋过。”
“嗯。可是我没有。”
“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
“他是学音乐的。他在澳洲。”,一朵云飘来,月亮都没了,风里的湿气更重了,走夜路的人都紧了紧围巾,“妈,我没早恋。他是我的朋友。”
徐小芜又想了会,不知怎么向电视里那样,和女儿酣畅淋漓地来场深度交流,吵架也好,打架也行,但她都不太会,“要是不能在尖子班了,可怎么办?”
“不知道。妈妈,我在哪里都没什么差别的。”
“肯定有差别的。你还记得以后的目标吧。”
“记得。”
“医生、律师、工程师、科学家。对吧?不在尖子班,就做不到了。”
“做得到的。”
徐小芜不知讲什么。她分辨不出这是不是说笑。女儿一直老实,从不敷衍父母,可女儿已经不适合拿旧模子去套了。她的心很沉,像天上的乌云,可那云不一会边被风吹跑了,她的心不知何时才能在这重现的月光河浮起来。

一个月后的分班考试结束后,李书耳按照考试排名退出尖子班。这本是天经地义,可徐小芜心里很是别扭,像是自己的人生也被降了级。她晓得女儿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没个好的学习环境,简直是内外夹击、永无翻身之日了。她不能干等,更不能认命。
分班结果后第二周,王路路上门拜访了。
几位大人没怎么交流,王路路直接把李书耳接走了。他是夫妻俩请来,作为榜样教育孩子的,可他真不想做这人情。李书耳是他朋友圈中成绩最差的小孩,而他只想和聪明人合作、为聪明小孩服务。
开着车,他久久无言,只想起几年前,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地被这夫妻俩押上战场。徐小芜求他帮孩子办入学时,差点用泪点子把他家里的羊绒毯给砸穿,而好兄弟李书也咬着牙地把供孩子的钱端他跟前了。那不是大钱,但他明白,攒这些钱,李书至少要老实戒酒大半年的。王路路没结婚,为了躲避成家的烦恼,可即便未来要结婚,他也绝对要丁克,因为他无法将自己和人类的未来相连,只愿做这生命长河边的一个湖,利用好周遭的生态独自繁荣就行。所以,王路路死活不懂这夫妻俩把自己搞得这么卑微是为了啥。可他对发小哥们不能小器,咬咬牙同意帮忙。于是他跑前跑后、倒贴几瓶酒钱,甚至还耽误自己两单业务,才给李书耳安到现在的位置上。那之后,他一路打点的几个人都笑他傻,因为从班级、到学校、再到各位精英家长的孩子比拼宴上,李书耳不开窍的事早就传开了。
这次,李书耳亲手毁了他的努力,就等于他灌的那些酒、承受的嘲笑,还有宝贵的热心肠,全让人看轻了。
王路路很沮丧。
然而, 李书耳毕竟是他从巴掌大点看到现在的小孩,王路路没法发火,只是下了决心,再也不和这小孩往来。可滚烫的心还没凉下来,徐小芜又是梨花带雨地用哭腔折磨他,他烦啊,几次想强硬点、把这女人推出去,可他也知道,李书耳出不了国,只能靠身边大人给铺铺路。想起出国,他就想起刘炎炎乱丢的钱,也就不得不也怨怨李烨茴,在心中朝这老小撒了不少气,就又同意了徐小芜。
车里,他从校园生活开始,耐着性子引导李书耳多说两句。这孩子曾经活泼得要命,上初中前还是没什么忧虑的模样。可现在,只知道望着的窗外车流不熄、灯火流溢,要不是出于礼节,真会把不耐烦写在脸上。王路路压着气把车停在一堵破墙旁。李书耳从那灰墙中醒了神志,这才默默把头拧回来。
王路路本想请这孩子去个高档餐厅,用一些诚意来套套孩子真心话,可他也闹了脾气,心头压了五指山,便只去打包肯德基。路上,他还找了个破电话亭,狠狠闷了几口烈烟。
李书耳趁王路路没回来,赶紧向家书汇报:我叔叔王路路来跟我谈心了。一定是因为分班这事。
李烨茴正在街边串摊等肉。刚刚给手机充值,就怕错过李书耳信息。这些日子,妹妹情绪总是崩溃,一会为大胆行径羞愧,一会又引以为傲,颠三倒四、没个定数,就跟那电视换台似的。可每次换台,她非得给李叶茴絮叨一阵。这些情绪,李烨茴但凡漏接了一个,李书耳就闹上青春期,连她一同怪罪了。少女心思简直比针脚细,但凡缝弯了,再解开可太难了。
可这回,李烨茴捧着这话头,却没了回信的勇气。王路路是她的灯塔,是她世界里触碰得到的最优秀的异性,如今也要同爸爸和奶奶,也被这家子人抢走吗?况且,自己中考失利,亲妈都不愿出钱打点前途的,更别提日常生活中的那些鳖事让她遭了大人多少白眼,可李书耳亲手搞砸了生活,不分好赖的大人们竟排着队把她托起来……肉好了,李烨茴一手抓着肉串,一手抓着手机,没多余的手去确认嘴巴的咸水是鼻涕还是眼泪。但她玩命从钳上扯下几块肉,用牙挤着肉汁,就着辣椒喘大气,大团白雾从嘴里滚滚淌出,给她冻僵鼻尖一些温暖,暂且停了鼻涕,也终于从椒盐、碳香中又汲取些人间烟火的力量、踏下心来好好写几条回复。
李烨茴开始说些王路路的坏话,像是多管闲事啊、自以为是啊,后来讽刺和嘲笑也用了不少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态度有点怪、语言风格和温柔的家书大相径庭。果不其然,李书耳表示了抗议,维护起王路路,说这位叔叔不但帮她去了好班,还倒贴钱让她接受关照。这更像一计勾拳,把李烨茴的先前平复的心态又捣崩了。
李烨茴忍着气,好好跟妹妹讲起话来,她先是承认叔叔优秀,又大大夸奖了对方的仗义--这部分她可没违心。叔叔的好,她比谁都清楚。可逐渐地,她的马屁发了点酸,多了些试探、勉为其难的语气和模棱两可的肯定。她可劲加大力度,终于让迟钝的李书耳察觉到了不对劲。妹妹问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李烨茴却一时语塞。她向来是妹妹的倾听者,这下自己站了舞台,却全然不知如何表演。她只知道自己要利用家书和李书耳的关系做些坏事的,到底什么是好坏,度又在哪里,她从来没个定义。李烨茴不知该说王路路什么坏话,最后决定说点不好不坏的话、也就是正确的话。她说心里不舒服,因为李书耳没他想那么酷。
李书耳掉了陷阱,果真急了,忙问为什么不酷,什么叫酷,问着问着,一股子吵架的姿态透着屏幕溢出来。
李烨茴不紧不慢:我以为你是自己考到好班的。为什么还挺得意?
得意什么?
刚才,我说你叔叔管闲事,你说他帮你入学,改变你的人生。你很因此自豪吗?
妹妹不回信了,因为王路路回来了。李烨茴不知情,等了许久,意识到语气不对,又连发了两条解释信息,可如石沉大海。
王路路跟李书耳默默无言地吃着。王路路刚抽了烟,嚼汉堡时都是苦味。而李书耳就压根尝不到味。她对家书方才的发言动了怒,可待这怒气灭了,她开始不安。人生第一次,羞愧发芽了。以往,她就是小船,家人让她去哪,她就开向哪,那方向走下去是享福还是受苦,她并不在意,因为常忘记胸腔里的蹦蛙是她的心脏,因此分不太出开心快乐。可这次,锚落了,任浪滚滚向前,她便只是踌躇着稍微往前挪挪。李书耳简直就像在梦游,一觉醒来,看到周遭汪洋一片,而全然不知都发生了什么。从哪里来,怎么来,为啥来,要去哪。李书耳脑子里沉睡的一部分开启了,也就代表这一刻起,她要真正成为她自己了。
王路路咽下几口肉饼,也就是咽下几口气,最后只剩一声叹息。他把包装纸揉成团,“我抽个烟?”
李书耳向来是要忍着烟味的,可这次不太乐意,“别……”,说这字时她也紧张。她向来也是怯于反对叔叔的。
王路路掏火的手又收回去。他嘴巴里没叼着烟,一下子就没了味,找不到教育人的感觉。他便让李书耳先发言,说说未来什么打算。李书耳便背了老一段:未来,做个科学家、工程师、医生、律师……
没想到王路路竟很开心地笑了。那笑根本就是发自内心,先是挺隐忍地哼唧几声,后来是彻底放声了,“理想还挺远大。你怎么 做那医生、律师啊?跟老师对着干、不好好学习,就能做工程师了?这是你的计划吗?”
李书耳一言不吭,只想着把这些嘲讽抗过去。
“我身边不少做医生、律师的,人家从小就都是尖子生。你以为很容易吗?你现在从好班给踢出去,大人就得费好多功夫才能再给你塞回去。塞不塞得回去都另说。”
李书耳想发言,咽了咽唾沫还是没说。
王路路又给她算账。为了让她进好班,他作为个不沾亲带故的叔叔,喝了多少酒、请了多少客,话到最后就带了点刀枪,“俗话说呢,三岁见老。今天这样,我之前早就预感到了。你小时候上幼儿园就伶不清,数数都比别人晚两年。”,王路路还是掏了烟,“你爸妈花那么多钱让你升班,我真觉得费钱。这钱花你那姐姐身上都更有用。可没辙,你越不伶俐,你爸妈就越得憋屈自己,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李书耳脑袋垂着,下巴要扎进胸口了。
“我说话严厉,你也别怪我。我没当过父母,不知道怎么带孩子。但我活这么多年,看得出什么样的人最后有出息,什么样的人没出息。你得玩命努力啊,你不能一辈子都靠别人给你垫路啊,多让人看……”,他停下,最终还是决定说了,“看不起啊。”
李书耳还是抬不起头,全心全意地对抗羞耻感。她盯着膝盖,也没搞明白是谁的膝盖,但终归在眼泪砸在腿上前把话说了,“我不需要……”,眼泪掉了,她抖着,“您别帮我了,我不需要。”,肩膀抖得怪有节奏,像是奏响鼓点,她再给自己打点气,“我能靠自己……”
王路路的心早被吴桐的泪泡硬了。他又笑,“靠自己什么,靠自己读书读不会,靠自己跟老师对着干,然后当律师、当医生?”
“其实我……”,其实我也不想做这些啊。李书耳突然没了力气张嘴,便把这心里话永久地封藏了。听着别人贬低,她心里心里很不好受,从小到大的,当真没人这样对付过她。李叶茴是讨厌、招惹她,可李叶茴也鲜少挖苦她。叔叔是成功的人,吐的痰都带着权威,就更别提这些语气浓烈的话了。而王路路是个儒商,批评别人跟做生意似的,有理有据、不容反驳,带着例子和真诚,还有那沉甸甸的、带着些许脾性的语气,让他的字字句句听着都是肺腑之言,带着权威的肺腑之言。李书耳不得不相信自己一无是处了,也不得不相信,出了这个车,就唯有改过自新、拼命奋斗着一条路了。人的高低贵贱,好像真是由才华决定的,不然怎么王路路的苦口婆心她听得进,而徐小芜的好生相劝她听不见呢。
接下来的时光,李书耳反复回忆这些挖苦、讽刺,一个劲地放大那些不友好,推敲每个停顿后的五六七八层新意。这又羞又辱的情绪在车里时就已然很是强烈,可当她回了家,脑子空空如也地盯着太阳也回了家,这情绪就更厉害了。当夜深了,她窝在被窝,望着书桌上漏下的一小片月光,她简直是活不了了。
当晚,她只睡了两小时,这样挺好,脑子麻了、转不动了,情绪还能舒缓点。但她的眼睛透露出些许的变化。确实是因失眠而转动迟缓的眼睛,但原来总也柔和的光没了,变成不容小觑的一些硬气。昨晚临睡前,母亲让她给王老师写封道歉信,她也有心改过,便懵懂地点了头。可此时,她她突然想做点什么,也明白,自己得抓紧这稍纵即逝的勇气做点什么。她叫住正吃早饭的母亲,“妈,我……我不想……”
“别瞎想了。你写完就给我看看,我帮你改改,然后咱们给王老师送去。”
“我写不出来。我不想……不想去尖子班。”
徐小芜说不出话。
“我跟不上。”
徐小芜拉住女儿的手,“怎么会呢?你不比同学笨,努努力就能跟上。王老师不是说你上学期进步其实挺大的。”
“她……她瞎说的。”
“你才瞎说。老师看学生很准的。咱再尝试一把,好吗。”
“妈妈,求你了, 别送我去尖子班。”
徐小芜听了这话,心里很疼。本能让她妥协,可她分不清这妥协是母爱,还是懦弱。她一时忘了怎么做母亲,或者这本就没什么学问可言。成功的孩子自然有成功的母亲。可成功是快乐还是出息?她不懂。她也想让孩子快乐又成功,可她自己都又不是很快乐、也肯定不成功。若只能选一个,她不知怎么选,就只想缓缓,“你道歉信先写好,尖子班的事,以后再说。”

王思能回澳洲时,是李烨茴送的机。这是李烨茴第一次去机场,也是第一次看一架架飞机低空腾起。原来这些飞机可都只是远远地在天幕划过。她激动起来,心在打鼓,“我想长大。”
王思能推来行李车,“十七岁了。够大了。”
“我想独立。”
“懂。”
他们缓慢地推车在机场遛着,路过飘着香气的化妆品店、五彩斑斓的糖果店,以及把衣帽鞋包作展品的奢侈品店。空气里都是钱的味道。李烨茴没和这些店打过交道,但凡是不小心路过,看见里面漂亮的店员也要很是羞愧地快步逃开。这次也不例外。她不动声色地快步走过,王思能追得有点小喘,“走那么快干嘛。”
李烨茴找个厕所旁边的长椅坐下,“我真羡慕你。我也想去很远的地方。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人生。就是在一个地儿,过好了就继续,过不好就换一个远方。随时都能从头开始。”
“那不能换一辈子吧。这不是逃避吗?”
李叶茴有点急,“逃避怎么了?逃避可耻吗?不敢重新开始才是懦弱。”
“逃来逃去的,之前的烂摊子谁收啊?”
李烨茴笑着摇摇头,“我收,我收。时机到了就收。”,她又面色凝重起来,“对了,家书……家书这名字不错。”
王思能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整晕了,“哎,很久没用这名儿写点东西了。”
“我在用呢。”,李烨茴决定讲了。她很早就想物色个朋友,去说说自己干的坏事,可她本就没什么朋友,更别提能掏心掏肺地说这事。可她心里有好多话,这些话不说,人生中很多事就下不了决心去做。于是,她选中即将离开北京的王思能,更何况,王思能才是真家书,所以,有关家书的事,找他商量下也合情合理。
于是,李叶茴便招了,从最初玩性大发开启的虚拟友谊,到后来一波三折的家庭变故后,自己动了的歪心思,再到最近,她怎么也琢磨不出个计划,又能恰到好处地惩罚坏人,又不至于让自己背上心债。
这一番话说出来,王思能听得目瞪口呆。他望着手掌,又把整双手扣在脸上摩擦。他“天啊、天啊”地叫着,没反应过来,“家书”这只会写打油诗的小男孩,竟背上了复仇义务。他不得不坦白,自己对这事暂时没什么想法,“但是……我是真没想到你天天算计这事呢。不累吗?”
“你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想累?”
“我是觉得吧,”,王思能扫弦般挠头,“没必要吧。你看,你现在也有个思路了,你以后走怎么样就靠你了。你说,你之前十七年他们都耽误你。以后的人生,你还得惦记这事,你这不是搭进去更多?我在澳洲学了个理论,叫沉默成本……”
“得得的。沉默成本?分明就是能量守恒,能量守恒学多了吧?澳洲教物理教这么好?”,李烨茴以为自己能招个同盟,现在梦碎了,便抓紧捍卫自己坚信的那点真理,“你那些理论能做生意,但是过日子就不能用。”
“我不太懂你说啥。你离他们远点吧。”
“是他们不愿绕过我。”
“以后不就靠自己了?他们也没纠缠你。”
“他们在纠缠我!”,李烨茴把胸口的衣服一抓,指着心脏,“他们在这纠缠我!”
“那是你不愿绕过你自己……”
“你胡说!”,李烨茴红了眼眶,几乎要咬牙切齿了,“他们从没道歉。直到现在,我的户口还被占着。我母亲耗十五年,我父亲说我私生子。我知道,复仇不好,你当我不想在快乐的家庭做小公主啊?”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你这辈子就一次,为什么不用有限的生命,做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不是想去不同的国家生活吗,就把去澳洲这事当个新的起点吧。”
李烨茴冷笑,“人生不是靠时间来衡量的。我的尊严被剥夺了、践踏了,我被人当成狗对待了。尊严不拿回来,我以为做什么都是个狗,就算成功也是个成功的狗。”
王思能不吭声了。他没经历过,自然不懂李烨茴的心。他也是个义气少年,从小到大打着架、挂着彩长大的。你吃一拳,我吃一脚,那是常有的事。打架输了,就彼此带着些敬意地告别。虽说打架前都是敌人,可对抗起来,可都是用力量解决问题的同道中人了。不管输赢,他是从不准自己记恨别人的。这是道义,这是君子。他不明白,也不去指点,出国生存一年,他已然很懂得尊重不同想法了,“喂,你也别跟我生气。我……我希望你能好。早日讨回尊严,早点过正常日子。”,王思能又嬉皮笑脸,“既然三岁家里就一团麻,那你岂不是还没过过正常日子?”
李烨茴收起那张六亲不认的嘴脸,拳头一握,眼里也泛上感动的泪花,“快了,快了。”
美好的日子似乎快来了。
王思能问,“那你有什么计划?”
李叶茴其实也没个准确目标,但方才和王思能小吵时,竟也看到个目标若隐若现地闪着光。她也想快刀斩乱麻地解决这事,好好地去过王思能形容的无忧无虑好日子。
这样吧,李叶茴告诉自己,咱就一眼还一眼吧,“她搞得我在北京没法高考,我就让她也没法高考。这个,不过分吧?”

自从定了目标,李叶茴便毫不犹豫地执行。她很固执、有毅力,也擅长自我欺骗。有时,她心软了,便把户口给自己带来的阴影、对母亲的伤害一一列下,列到后来,别提愧疚了,就只剩杀气了。
最近,李叶茴就一个任务,那就是阻止李书耳进那尖子班。不过说到底,她也不觉得李书耳该进那班。 那里的人,对她来说都不是一般人。要不就是天赋异禀的聪明人。要不就是家里一铲子金、一筐子银给辅导出来的有钱人。再不济的,就是那些一无所有、但甘心杀了把儿童本性、把自己修整成自律的狠人。把李书耳这白兔子推到这豺狼虎豹跟前,那岂不只有死路一条。
李叶茴开始没日没夜地和妹妹谈心。最初李书耳还很克制地表达自己和尖子班的格格不入,经过李叶茴的循循善诱,妹妹忍不住透露了些自己的不快经历。李叶茴没费什么功夫,单单把手机放在一边被动倾听,就彻底打开妹妹的话匣。李书耳果真受了苦了。班上的同学嘲笑她、羞辱她,用夸张的关注和过分的忽视作贱她。在别人眼中,她算是不存在,可但凡自己不小心显了眼,像是背课文打磕巴、或是打了个不太悦耳的嗝,那所有人就都活跃起来,彼此模仿着她的蠢相,甚至还表演给外班人看 。她外号很多,大多和不太聪明的动物相关,不幸中的万幸是那些动物长得不算丑、没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怪癖,可不顺的是,叫她时,人们总会在动物前加个很不雅的形容词,像是四眼、蒙题、呆、傻、孽,甚至会直接加上些器官名,创意之广、威力之大,可叫她听一次,哭一次。这些年,她一直是“小女孩的火柴”,别人想看点幻境逗乐,便把她拿出来一把点了,笑完了、燃尽了,再丢到地上,踩灭都嫌费劲。
听完,李烨茴心情复杂,她要难过而不能难过,她要呵护而不能呵护。她必须心硬,因为她要自我救赎。终于,她战胜妇人之慈,因此快乐起来。她劝告妹妹,人要做适合自己的事,要去和气场相符的环境,这样才走得长久、不会折寿。
李书耳的回复不过寥寥几句,但掺杂了不少谢谢。李烨茴想,妹妹这算是听懂了吧。可妹妹会因着自己的鼓动做些出格的事吗?她不知道。这个乖乖女,定要费自己许多心力去引导、去说服。但这没事,李烨茴有着鹰的决心,龟的耐心,拿出一生去周旋也在所不惜。
然而,事情远比李烨茴想的要顺利得太多。李书耳早就做好了反叛的准备,
李烨茴的所有建议,李书耳都相当感激。回顾过去两个月,她发现,每次自己出格,心里便敞亮些,手脚的活动也理直气壮些。要知道,在以往,她是连在众人面前打哈气儿都要绷着脸的。与此同时,她也确实失去很多,甚至说是一切。母亲对她的一切期待,老师对她的一切隐忍。这些构成她十五年人生的一切,现在,全让她不加留恋地割舍了。
那天,李书耳和母亲去王老师家登门拜访。母亲让她念出自己的检讨,她也就乖乖地念了。检讨很短,短到王老师正品着茶,还没进入状态就又被踢了出来,一抬眼,就又是李书耳生冷的目光。她把茶杯放下,没收着劲,“砰”的一声,惊出徐小芜一些冷汗。
徐小芜正专注观察着老师,眼角的细纹、嘴角的弧度、鼻头的褶皱。这一切她都牢牢抓住,精细地算着,她已经做好撒泼打滚的准备,女儿多冷漠,她就多卑微,定要让王老师哪怕是勉为其难、哪怕是很是厌烦,给母女俩的恳求点个头。
王老师对这检讨做了同样简短的评论,说这道歉她接受,但师生的缘分也确实就到此为止了,“但我希望李书耳以后能一路顺风吧。”
徐小芜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请求。这时,王老师的孙女扭打着屁股走来了,“姥姥、姥姥”地叫着。气氛暖起来,王老师脸也柔和了。她抱起孩子,极耐心地对话,“乖乖”地叫个不停。
徐小芜夸了这小孩看着美丽、聪明伶俐,她的夸奖不算真诚,可王老师很是愉悦地接受了。
这似乎是个突破口。
徐小芜打算说点什么,“大人对孩子可真是爱不够啊。”,说着,她握住李书耳的手,可李书耳的手冰冰凉凉,一直松软地在腿上扒着,并没做出回应。她便又轻轻一捏,李书耳这才醒了,也给了她一握。徐小芜带着些为女儿赴汤蹈火的勇气,把想说的说了,“王老师啊,我们家小茴,这次真的改过自新了。”
王老师没看她,还带着好心情哄孙女。
徐小芜放了心,“作为家长,孩子想改变,我们肯定要尽力支持的,对吧?我们还想让李书耳有个去尖子班的机会……”,她又观察个几秒,可王老师就像什么都没听见。来之前,她想好筹码,从三万到五万,现在她下了决心,“……付出什么都行。老师,您能给我们点建议吗?”
王老师正把孩子放腿上颠着,孩童的美妙笑声传出来了。王老师放下孙女,哄孩子回房去玩,还说自己一会也进屋陪 她。孩子走了,王老师就又从个和蔼的姥姥成了个严肃老师,“李书耳家长啊,上学期期末考,您家孩子离尖子班的最后一名差了足足一百五十多分……我没记错吧?”,她问李书耳。
李书耳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同时,她松开母亲的手。
王老师继续说,“最后一名那孩子多努力,您知道吗?他家不算富裕,学习环境很差,老爸老妈在路边卖串的。从小,他就在爸妈脚边上闻着肉味学习,还得收账,擦桌子。刚来我们初中时,他成绩最差,可人家愣是一点点地拼上来了,每天学到凌晨一点。没上过辅导班,没为进这班交过一分钱。您家孩子现在这状态,怎么跟他一起学习?我要是帮你们,我怎么对得起那些玩命考进来的孩子。”
徐小芜哑口无言。李书耳也红了耳朵根。她先前还怀着反叛的心,如今却只是个扁气球了。多羞耻啊。她想起家书说的那句,“靠别人很光荣吗?”,这才明了自己的人生到了怎样的境地。她看着母亲,低眉顺眼、摇尾乞怜,多可怜,又多可恨。一股子气又冲上心头,“妈妈,我们走。” -- 这话在她心里炸开,但她还是老实坐着。然而,她想把这一切虚伪的都给破坏了。王老师看不起学习差的孩子,徐小芜也并不觉得刚才那孩子漂亮可爱。自己呢,自己也不怎么想道歉。如今尴尬又勉强的氛围把空气都折腾窒息了。李书耳想“啊”地大叫一声,让大人们也跟着自己时放点真实情绪。于是她便叫了,小小的一声,“唉。”
大人们看向她,这下她不得不为自己未完成的情绪释放负责了,“妈,我们走吧。”
徐小芜很吃惊,但她也明白没有继续留的意思。可她还有那么点不甘心,便又条件反射地拉扯女儿。可李书耳推掉母亲的手,“妈,走吧。没用的。”
徐小芜又拉了她,可这一拉也给了她理由说出些更叛逆的话,“妈,我不想去尖子班,我也不适合。”
王老师摇摇头,“李书耳啊,你也不用生气。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你长大……”
“王老师,我知道,”,李书耳换两口气,“您讨厌差生,”,她又换口气,像是给心火助燃,“全校人都知道。”
徐小芜喝住了女儿。她却不知如何批评。她看这刚刚缓和的关系又给撕得更碎了,便也明白,计划泡汤了。她站起身,整理了裙子,草草地跟老师告了别,拉着女儿回家了。

当晚,母女俩冷战了。这是她们彼此第一次冷战。徐小芜和淘宝群的姐妹们取着经,群里的女人一口咬定,这孩子定是被那早恋对象给带坏了。有三两个姐妹也是生了女儿,本都是乖巧伶俐,后来碰上个不三不四个古惑仔,无一例外走上邪路,学会顶嘴且出言不逊,而且,最令人伤心的,是她们都对父母不再信任。这些孩子没有心,只懂得对错,她们只觉得父母说了些小谎、夸大了现实,是利用他们年幼无知,却不懂那谎言背后的真情。姐妹们劝徐小芜不要绝望,李书耳还有救,绝对有救。想想吧,青春期的荷尔蒙多厉害啊,真不亚于排山倒海啊,而李书耳却不过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话,没离家出走、没夜夜泡吧,连超短裙都不敢穿出门去,真是个好孩子了。有个姐妹说得最有道理,李书耳真不算坏,她说的那些话,哪句不是真的?那老师没准真不爱搭理成绩不好的孩子。李书耳啊,只是年纪大了,阅历长了,看人更准、用词更犀利了,她不过是不会撒谎、快言快语的,哪儿称得上是坏孩子呀。
这些劝说给徐小芜打了强心剂。她惦记着,晚餐就和李书耳讲和吧。不但要讲和,还要真诚地和女儿谈谈,聊聊那个王老师,聊聊那个尖子班,最关键的是,她想知道关于“家书”那孩子的更多信息。
同时,李书耳也不想和母亲冷战了。她整个下午都在和家书聊天。她说了自己的英勇事迹,也说了心路历程。她说,母亲的爱让她被羞辱了。她不怪母亲,但她未来要靠自己。她谢谢家书把她点醒,“要不是你,我就不知道我一直在靠别人。”
李烨茴合不拢嘴。她可算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被卖了还帮忙数钱”。在这人情社会,不靠别人还能活吗?她就要让李书耳谁都不靠,像沙漠中一棵笔直且孤寂的树,一辈子都在和风沙做无谓对抗。与此同时,她又有些担忧。李书耳的行动力把她惊呆了,从羔羊到挺敢冲撞他人的小狼,不过两月。相比之下,自己十多年都还揪着糟心事,即便到了现在,也对往事怀有执念。拖泥带水,软弱无能。难道妹妹比自己更像个强者?不,那只说明妹妹头脑简单,是个莽夫。行动快,是要吃亏的。可若妹妹真是那被命运选中的人呢?李烨茴这次极快地做了个决定--那她就把自己牺牲了,也要把那天选之人变成平庸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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