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件事情上投入的时间多了,就容易产生挑剔心理,或说容易开始计算。
花钱买票看戏,同时被占用时间,相当于双重甚至多重付出。
如果剧目达不到预期或不能带来惊喜(这一点真是越来越难)令人有眼界顿开之感,小心眼儿就要大发作,想找人退票钱。
过后冷静下来,想想都不容易,辛苦搞创作演出的人不容易,我辛苦工作挣票钱也不容易。再说了,谁让我自愿买票去看呢。
9月8日,看了一场《九人》,前半场觉得票价还很值,下半场看得崩溃,不能退钱简直让人要抱着钱包哭。
这出剧目是北大剧社的作品,看简介说是一群有才华与情怀的北大学子,于六年前受美国经典“普法”电影《十二怒汉》启发创作。主创团体约定,之后每年以同一题目,不同故事,用戏剧折射社会问题。
今年的故事,讲的是一个运营环境艰难的民营小诊所,必须同时面对摆官架子讲空话变相收受贿赂的卫生局官员、不懂医学不信医术反而相信假药的医闹家属、无法无天坑蒙欺诈的职业医闹流氓、不利于小诊所生存的医药品市场等等,在这些困难障碍的夹缝中坚守治病救人理想而不得。
撇开想退票的心态,剧本的前半部分,故事很流畅。
西装革履的职业医闹上门,正好赶上诊所刚接到卫生局有官员前来整顿视察的通知,于是诊所上下错把医闹当领导,一通阿谀奉承、贿赂拍马,直到真官员到来,才知道出了乌龙。
这一条线,文字精当、有很多剧作者的逗趣小心思,颇有莫里哀遗风,令人心生赞美之意,完全可以成为一出很棒的讽刺闹剧。
可是,面对后半部分的冗长与拖沓和不肯结束......赞美被咽了回去。
冗长是怎么长出来的呢?真费解。
李渔说过,“头绪繁多,传奇之大病也。”虽然一出小剧场话剧不是传奇,但头绪繁多一样是病。
为什么要增加另一条故事线,让医闹家属没完没了地上门、职业医闹与医生争执动手导致医生受伤失业呢?为什么中间还要穿插诊所所长、医生、护士在诊所客厅、楼上,共同、分别、独自谈理想、发感叹的场景呢?
真的,每个场景变换之间,熄灯的时间好长啊好长。每次熄灯,我都以为灯再亮起时就是谢幕。差不多是倒数第三次灯光淡出而后淡入时,身后一位妇女同志用绝望的声音、小声道出了我的心声,“还没完啊!”
在观众濒临崩溃边缘时,剧终到来,演员带着就义的庄严,列队再次宣读希波克拉底誓言。如果不鼓掌致意,是不是不尊重救死扶伤的医务工作者?
照主创自述,这戏排了六年已经,年年改。这倒没啥,能够不断突破当然好。可六年了,改得这么臃肿,真可惜。
此外,几个反面角色,相当脸谱化,医闹就是恶形恶状,官员就是道貌岸然。
如果这是一出讽刺闹剧,如此人物设置,恰恰好,喜剧效果出色。但主创自诩黑色幽默,更于冗长中刻意凸显理想主义,这喜剧忽然就有点尴尬。
喜剧并不是不可以谈理想,只是其中的度很细微,否则容易落入讥讽和嬉笑而连累了理想。
如果剧中现实不够现实,是带了面具的、以想象丑化的现实(是的,医闹和官员都是书斋里的书呆子想象的模样),那人物谈的理想也有装腔作势的嫌疑。
在娱乐占据戏剧市场大半份额的时代,能坚持排针砭时弊和揭露社会问题,当然值得敬佩。尤其,每年以不同故事、以戏剧这个专业团体都很难维系的小众方式来反映社会弊端,这不单需要情怀和资金,还需要真正的创作能力。
但(怎么又是有一个但)剧中多余的部分,暴露或者使主创显得很傲慢,一种对想象的现实的傲慢,认为举世皆浊的傲慢,透着“我讽刺得真妙”的自得。这最后一点,可能是让我这个老实买票看戏的戏迷恼怒的真正原因。
当时觉得,这出戏比较适合到村镇或社区免费表演给普通群众看。煽情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宣读、理想主义的表达对象,如果换作剧作想要反映的社会问题中的真实社会人群,也许能给剧组每年的改编更多有效的反馈吧。
嗳呀,为了一张戏票啰啰嗦嗦这么些,要做到简洁可真不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