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还是很重。因为下了些既像雪又像雨的东西,天气骤然冷起来。白天不得不外出,晚上回到房子里,觉得有遮风蔽雨之所,其实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此刻,我“很幸福地”斜倚在温热的被窝里,慨天地之悠悠。而我昔日的朋友永记师傅却躺在寒冷的麦田里,已经三年了吧。是的,他死了——他大我两岁,死时还未知天命,被上天提前叫走,可能是另有安排吧?
永记是裱画的师傅,活儿干得好,人也豁达。前些年,我时常有些字画在他那儿装裱,慢慢就成了朋友。永记贪杯,也能吃肉,去找他干活儿,如果碰巧赶上饭点儿,就会有酒肉招待,我们定会喝个痛快。他还喜欢抽烟,喝浓毛尖。我不抽烟,就只陪他喝浓茶、吹牛皮——他当我是文化人,手艺人对“文化人”有种莫名的尊重和仰视,这令我颇为感动。
做为手艺人,永记师傅的活儿干得漂亮。传统装裱某种程度上是玩浆子的,凭的是感觉和经验,他浆子用得特别好,软硬适中,做出的活儿平展而垂度好,绫边也搭配得素雅,严格按传统工艺,我把作品交给他。也就特别省心……当时觉得,喜欢字画,找人装裱一下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直到永记师傅走了,才发觉找个合意的装裱师傅,原来是很难的事情。
永记师傅是许昌襄县人,这么好的手艺,在郑漂泊近二十年,仍然没能摆脱贫困,到死租住和干活都在胜岗村逼仄破旧的民宅里,不能不让人感叹社会对善良者之不公。跟他同住的女子,姓名记不得了,小他十来岁的样子,我们认识时她就在,一直陪他到底,算是善始善终。那女的脾气不好,他也性情爆烈,俩人却处得蛮好,也是有缘吧。据说永记此前结过婚,在老家还有个女儿,却从未听他说起往事,不知有何隐痛?
那年冬天,身宽体阔的永记师傅突发心脏病轰然倒下,大抵也跟他嗜烟酒、多熬夜有关。我驱车几百里去参加葬礼,他的老家残垣断壁,破败不堪,凛烈的寒风里,的确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叫着“爹呀爹呀”哭泣;那个与他同住多年的女子也在,显出很坚强的样子——七尺壮汉,说没就没。上天弄人,生命无常啊。
几天后,再见到他留下的女人——刚辞掉工作,准备到云南去散散心,并说:“永记虽然穷,但对我好。跟他这些年,觉得很幸运、很值。”——盖棺论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女人这话也算是不错的评价。
已经很久没有记起永记师傅了。最近因为有批东西需要装裱,才想到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看来我在心里,的确当他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