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白真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然白浅此前却从不曾肖想过,墨渊竟会钟情于她,是以当下依然纠结万分,忽的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慌忙躺回榻上,躲进被子里,示意白真勿要戳穿。
出乎俩人的意料,进来的却是两位小童子,一个奉了令羽之命,送药膳给十七师叔,另一个却是给白真传递消息,说是他的毕方鸟寻上山来了。看着白真领着童子匆匆走掉,白浅纷乱的心头又添了一丝焦虑,难不成...是青丘出了什么事端?
毕方果然是受了迷谷的请托,大老远赶来送信的,“毕方何事?”“殿下竟然还不知情吗?”毕方奇道,“此事在青丘已有传闻,说是鬼后玄女行事不端,竟擅用翼术截杀上仙,被昆仑虚弟子识破,擒拿了其中领头的鬼将,交代出幕后的主使元凶,上报到天君跟前,且在大紫明宫将人赃并获,那翼君不敌天庭的威压,不得已交出了玄女这个罪魁祸首...”
折颜插嘴问了一句,“这擅用翼术之事,离镜真的就全然不知情么?不会是看事情败露了,便一脚将自己的女人踢开,甚至推出去顶罪的吧?”
子阑上前说道,“上神,我曾和大师兄审问过鬼将斛那,他交代此事全都是玄女背着离镜干的,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这等悖逆之事于离镜有百害而无益,不是一个为君者理智的行径,故而可以判断,离镜确实是不知情的。”他原本一向对离镜极为厌恶,但亲身历了这桩悬案的告破,此时也不得不说上几句公允的话。
折颜摇头叹息,“如此说来,玄女这回是必死无疑了。”
白真冷笑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她不过是死有余辜。”想起当日从大紫明宫回来,白浅那一身的伤,他就恨不得亲手撕了这个恶毒的玄女。
“听说因前些年玄女产下死婴后,便一直有些疯疯癫癫,做起事来没了章法,就像几日前突然又自毁了双目,怕是中了什么魔障也说不定,如今被天族拿住了,不问缘由便定了个死罪。”
折颜道:“玄女是你大嫂的妹妹和青丘也算有点关系,天君处置是否会知会青丘?”
“你也太高看他们天族这一代的天君了。”对于这位天君,白真很是不屑,“当年因那桑籍退婚,天族本来就欠了我们青丘,谁知那混账天君竟还颁下如此不像话的一道天旨,非要赖上了我家小五,最为荒唐的是,他许婚之日,那未来太子还在他娘亲的肚子里,我妹妹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却只能孤零零地虚度了,你且掰着手指头算算,他九重天欠下的债,几时才能还清?你如今倒还指望着,他会是个明君吗?”他说着说着,话里已经含了几分怒气,即使墨渊透露过那太子的来历,他也完全不想顾念谁人的面子。
折颜被白真狠狠瞪了几眼,心虚的望了一眼墨渊,见他眼眸沉了沉,便作势猛拍了一下案几,“说得太对了!那一家子***确实荒唐,我早晓得这桩婚事不很合适,找个机会退了便是。真真你不必动怒,先消消气,早点和你爹娘说把婚事退了。”
白真想一想确实如此,便转头嘱咐毕方先去寻找狐帝夫妇。
毕方眼睛亮了一亮,立刻道,“这么说,浅浅她...”
墨渊闻言,执茶的手突然抖了一抖,被眼尖的折颜瞧见,忙止住了他后面的话,“毕方,你照殿下的吩咐先去忙吧,其它事宜,我自会回头与狐帝商议。”
昆仑虚酒窖之中,白浅借着昏暗的光线左右顾盼,心烦意乱之中十分吃不准,那些整齐摆放在架上的坛子和瓶瓶罐罐,是否足以忘忧。她清楚记得,自己唯一的亲侄女白凤九,每每也只因东华帝君,才会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可惜了折颜酿的好酒,便是拿来给她浇愁的。
彼时她曾温言劝解过凤九,说折颜酿的的酒固然是好东西,但须知再好的酒,也只能让你得一时的解脱,待醒过来,烦恼你的事情却一件不少,句句皆是她的肺腑之言。七万多年前,她曾在昆仑虚酒窖里大醉了三日,为的是年少时与离镜的一段私情,果然喝酒并不大管用,她的万般愁思,最后在墨渊那里才得以纾解。不想眼下她茫然无措时,竟不知不觉又摸到了这里。
她难得勤快地想拾掇拾掇,也好借此抛开满腹心事,可随手拿起一把掸子走一圈,发觉几乎每个犄角旮旯,都被令羽清扫得干干净净,不免更觉气馁,好似英雄突然无了用武之地,于是矮身躲进一处角落,独自神伤。
想到红狐狸凤九,白浅自然就想起了那位如雷贯耳的东华帝君,凤九对他单相思了两千多年,一喝醉酒便在她耳边念叨东华如何如何,以至于如今,她用不着在脑子里过一遭,也能将他的种种事迹如数家珍。这位东华帝君曾是众神之主,大洪荒时代的天地共主,如今明面上在天族中的地位仅次于天君,实则天君也需忌惮他不知多少分。
白浅只听说东华帝君是个清静无为、无欲无求的仙,为人冷漠板正,她阿爹白止从没夸过人,却也听他感叹过一次:“四海八荒这许多神仙,却没哪个能比东华帝君更有神仙味。” 白浅从前就窃以为,墨渊是可与东华帝君比上一比的。
因为凤九对东华用情很深,做过许多丢人现眼的事,迷谷先前曾说凤九在天宫某处报恩,不过是巴巴地丢下身份,去太晨宫中当个小仙婢罢了。然而东华冷情,凤九便只得伤情,白浅冷眼看了许多年,对于这个“报恩”一说并不在意,觉得指不定哪天,凤九便能自己将这份孽想断干净了,缘起缘灭皆有定数嘛。可是,今日却从墨渊嘴里听到“报恩”二字,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白浅克制不住的想,如果墨渊打从一开始便知晓了她的身份,还依旧对自己百般呵护,那她其实比凤九幸运了不知多少,虽然墨渊的性情也一贯的冷静自持,可她今天却有幸听他亲口说出许多温暖的情话,按白真的话来讲,她,确然是怦然心动了!如果,没有经历那些刻骨的伤,如果,她还是当年恣意飞扬的司音......
墨渊静静望着眼前人,心下有几分忐忑,从她偷偷尾随白真靠近大殿起,她隐藏的气息已经被他敏感的捕捉到了。方才殿中众人说得极为热闹,他却未发一言不动声色,其实心思大半都在她身上,若不是被毕方的那声亲昵的“浅浅”扰了心神,他不会留意不到她的黯然离开。幸而她并未跑远,只是躲进了酒窖里,抱膝挤在昏暗的一角,单手托着腮,眼神里的落寞看得他心头微颤,或许,他离开的岁月太长了,而她,却藏了太多自己未解的心事。
良久,他终究现身轻唤了声,“十七...”
白浅浑身一抖,抬眼望向墨渊的目光有些迟疑,“师...父,是你么?”
墨渊说话淡淡的,“这酒窖,为师不该来吗?”
“不,十七不是这个意思...”白浅想赶紧起身,却被墨渊抢先按下了,他蹲下来望着她的眼睛,白浅轻轻低头避过了。
“师父,十七...只是来这里坐坐,并没有偷拿酒喝,算不得违规吧?”
“当然不算。”墨渊靠着她并排坐了,“方才,为何不进来?”
白浅有些意外, “唔,十七开始只是有点担心,后来看青丘也没发生什么事,就...不进去了。”
墨渊点点头,毕方的那声“浅浅”一直在他心里膈应着,她不进去...也好,而且听说了玄女的事,似乎也还平静,看来她对离镜也的确不怎么上心。
“师父...”
“嗯?”
“师父,你...”白浅咬唇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大胆问,“你晓得十七原来并不叫司音吗?”
“...嗯。”
“那,十七并不是个男儿,师父也知道吗?”
“是。”
白浅眼圈渐渐红了,“师父,师父为何还收十七为弟子?”
“为何?”墨渊沉默了一下,“我好像也没有理由拒收啊。”
“不是说,昆仑虚从来不收女弟子的吗?”
墨渊微微笑了,“可这规矩是为师立的,自然也是可以破的。”
“为什么呀?”白浅执着的问,“为何偏偏是我?”
墨渊看着她执拗的模样,认真想了想,“也许,那天是个不错的日子,或者,不想驳了折颜的面子,也可能是因为你的名字......更确切的,为师觉得你会是个很不错的弟子,加玉清昆仑扇选你做主人,总之,那一刻便是缘起了。”
白浅愣了,她的名字?是司音还是白浅?大约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墨渊情不自禁握起她微凉的手,捂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在我看来,白浅,司音,都是很好听的名字。十七你更喜欢哪个?”
白浅怔怔的看着墨渊,抑制不住的有点想哭,“我,喜欢师父唤我小十七。”
墨渊将她的手在掌心里紧了紧,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失落后,又很快平复了情绪,“好,那便依你,就叫小十七。”
白浅一瞬不瞬的看着墨渊,竟难得的体察出了墨渊神色间的微妙变化,认定师父淡淡的笑容里带了点苦涩后,心里不觉狠狠的触动了一下,“师父,你...你说的那些,可是真心?”
“自然是真的,”墨渊顺着她的话说,“为师与小十七,是一样的心意。”
白浅觉得,也许墨渊并未理解她的意思,“不是方才说的这个,是...是,”她又不好启齿了。
“十七不必纠结顾虑。”墨渊坦荡望着她,“早前说的那些,是真的,方才我所说的,亦是出自真心。”他眼光转向窗外,“你若只当我们是师徒,为师便做你的师父。若然你觉得,我和你...也可以是如常人一般的男女,那我,便是思慕你的男子。”
片刻之后,他听见白浅吸了吸鼻子,语气消沉,“如果说...十七不值得你如此,师父还会这样想吗?”
墨渊回眸看她,“当然会!”他回答得很快,自始至终不曾放开她的手,眼神灼热而坚定,“不念过往,不畏将来,愿十七的心意与我,是一样的。”
强忍了许久的泪水悄然滑落,白浅慢慢靠向墨渊的肩头,低声呢喃,“别离开我,师父,永远永远,不要离开十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