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
去年圣诞节假期前,我在学校的bar旁边自习,旁边的男生突然对我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要了我的电话号码。我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是第一次被不认识的人要电话号码,当时急着去上课,不想与他纠缠,我就把自己电话号码给了他。学校这么大,我想遇到的人三个月了还没遇到,只有我的电话号码,我倒也不是很担心。
我在将外国人的名字与长相对照起来方面有十分大的障碍,下课后我已经忘了他的脸。
等到晚上到家时,有人在WhatsApp上给我发信息。单从头像来看,是我见到过的最为油腻的意大利男孩子。WhatsApp最不好用的一点就是,别人可以知道你什么时间在线,是否已读。我已经点开消息,确实是我下午遇见的人。
虽然从头像判断一个人显得我十分肤浅,可那张头像带给我生理性厌恶。
在下午的说辞里,他告诉我:我可以找你练习英语吗?
我于是婉转的告诉他,每周,镇上有个library bar里面,有英文母语者的聚会,他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参加。
但是他的说辞已经改变了,他现在想要跟我练习中文。
我马上给他推荐学校免费的中文课程,方便他系统性的学习。
他再次改变说辞,他希望多了解我一些,我是否有男朋友,他之前有个中国的女朋友之类。我厌恶不已,再也没有回复过他的信息。
这是前因。
星期五我在自习室一个角落里学习,有个人走过来问我是否能坐我旁边,那里刚好有个插头。我头也不抬的说可以。不一会儿,旁边的男孩子又开始进行自我介绍,他问: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我?前一天,他在messenger上给我发了信息,他在咖啡机前看到我与朋友在一起。
我当然看到了信息,但是懒得回复他。而且我已经完全不认识面前这张脸。
他又一次的试图套路我,先前的套路失败之后,他问我:你喜欢咖啡还是酒呢?
我告诉他我不需要喝任何东西,我想学习。
他对我说了一句话,重复三次后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中文:我请客。
我内心大概也翻了三个白眼,告诉他,我想学习。
半个小时后,我发现那个角落的光线十分影响我记笔记,决定回家,于是跟他道别。
他这时再一次约我去喝酒。“I just want to know more about you."他说。
我已经回忆起那张头像,同时回忆起那种生理性反感。我拒绝了他去喝酒的方案,跟他说我没啥跟你好说的。
回家后我觉得流年不利,学校里那么多雕塑模子一般帅气的男孩子啊,为什么偏偏遇见这个人。我一整天的心情都被破坏了。
接下来是与之毫无联系的后续事件。
我在家里碰见了那个我至今没搞明白她在学什么的室友。只知道她是学生物相关专业。十一月以来,每个周五,教授带她们跑一个阿尔卑斯山脉的山头,采集土壤样本,研究树木品种。镇上气温10度左右,山上零下13度,她每个周五都十分疲惫。
我在餐桌边与她聊天,告诉她,我今天遇到的这个人是多么的令我不适。
她每周五会由在padova大学读书的男友接回家。但这周五,她男友有个考试,可能会周六来接。在餐桌边,她给我直播起男友的回家的之路。
自改冬令时之后,下午四点钟就是天黑。我们捧着茶杯坐在餐桌边,墙上的挂钟显示六点半。窗外是冬日黑暗凛冽的夜晚,有一只黑色的鸟落在阳台栏杆上,咕咕咕的叫。
“你不会相信的。”她说。“E的火车晚点五个小时。”E是她的男友。
我其实可以相信,来意大利之后,我对效率这回事完全没有追求,谁知道今天是不是又一轮罢工呢。
“他的火车被困在铁路上,没有停靠任何站点。”
这倒有点意思了。“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有个人,在前面一站跳了铁路。”
“这个。”我难以评价,“可真是个悲剧啊。”
“我明白,可是我不喜欢这样。他既然决定要自杀,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为许多人造成麻烦。”
我也是。
我们谈论了一会儿这个自杀的人,关于他给其他人造成的麻烦。我总结时说到:我们可真残忍,毕竟有一个人以这么悲剧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了。
上个月我在读海子诗集,为他整理诗集并写后序的诗人写到:我相信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去赴死的。有许多其他的方式可以结束生命,他一路坐慢车到山海关,如果内心只是郁结的话,见一见这一路越来愈开阔的风景,什么郁结的事想不开呢。
这时,我有些想给她普及一下日本那种生而为人对不起的价值观。我最近追日剧监狱公主,有一幕,服刑人员们在做新式健身操,她们齐刷刷的鞠躬,齐刷刷的喊:很抱歉就这样出生了。日本人有尽量不给人造成麻烦的文化。
可这个念头出现一瞬我就放弃了。东西方文化碰撞出现的是无数个为什么。而这些为什么中,有些因为根植在我的意识深处的价值观,我视之为理所当然,所以不能给出答案。
这一天对我,对她,对于那个自杀的人,对于她的男友,已经够烦心的了。
我们剥开一个橙子吃,在有暖气的房间里吃橙子,确实是冬天应该做的事。
她男友的火车终于顺利到站了,火车站有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她与我坐在一起,手捧温暖的茶,往嘴里放入一片橙。“我告诉他要尽快去麦当劳买些东西吃,这一天可真够难熬的。”
我点头称是。
“天哪。”她再次惊呼起来。“那家麦当劳,每天都开门,你早上去他开门,晚上去他开门,凌晨去他开门,可是你猜今天怎么着?”
“不会没开门吧。”
“就是没开门!”
这是怎样的一天啊。我感叹道。
她在手机上打出一大串爱心,隔空抚慰她倒霉的男友。她男友接下来还要开车一小时回家。
我们喝完了茶,吃完了橙,各自回房间,约晚饭时再见。
在房间门口,她恍然大悟状,告诉我:“天哪!今天是17号。”
“什么?”
“我们相信十七号星期五跟十三号星期二会有坏事发生。”
有趣。我说。说完我意识到,按照这一天里的事情来看,事实对应上坏传闻,已经不能称上有趣了。
室友关上了房门,温声细语地开始回复男友打过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