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在被歧视和嘲笑中逐渐低迷萎缩，有一些人却始终斗志昂扬。
2007年的时候，我和小美兴高采烈去区政府新闻中心实习报到，并见到了早于我们去的实习生，勤勤。勤勤的长相和蒋勤勤相差甚远，而且有一种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感觉，十分瘦弱的身体上套着一条土黄色的连衣裙，整个人看起来笼罩着一种过时而感伤的光晕，但勤勤却有着一双截然超脱整体气质的眼睛，神采奕奕。副部长姓乔，主管新闻中心，后来我们才知道，勤勤是乔部的一个新闻系教授朋友推荐来的。然后我们在一周内相继熟悉了新闻中心的几个主要员工，分别是那天拒绝我们的丹哥，时尚美貌的红人佳姐，一家母女四个都离异的敏姐，顾家好男人峰哥，试用期甜心小蓝，开朗大方的罗部长，官腔十足的赵主任等。
勤勤人如其名，每天最早来，默默地打扫卫生，整理两间办公室。我和小美到的时候，勤勤往往活儿已经干了一半，于是我们也主动干起活儿来。没过几天，小美感觉早上三个人干活儿很拥挤，而且看起来很狗腿，所以主动退出，由于是本地人，小美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聊起天来半天都停不住。我们实习生每天跟随不同记者出外勤，在外拿工具、扛摄像机、点外卖、给采访对象举稿子等，回来以后整理图片、写通讯、把录像带归档等。如果外出没有采访而是做节目，回来之后还要做光碟，因为我会一点Photoshop，所以处理图片的事情就归我做了。办公室里经常是我和勤勤在干活，小美和小蓝在聊天、吃鸭脖。小美其实写稿子很快，但每次总要返工，改过几次之后她觉得改得很无聊，于是跟丹哥一撒娇，稿子就给我和勤勤改。当时我和勤勤曾经感慨过，女孩子人长得美，嘴再甜一些，果真是无往而不利，并十分羡慕小美。至于小蓝嘛，她虽然是新闻中心的试用期员工，但她的正式聘用合同马上就会下来，一个月后就转去妇联了，所以她每天上班也不做太多事，毕竟她是老书记的女儿……
令人尴尬的事情发生在一次大型活动之前。宣传部要承办一个大型论坛，所有年轻女员工包括实习生在内都去当会场礼仪。那天乔部忙得团团转，不在办公室，我、小美和勤勤三个人在整理活动资料，赵主任突然进来了，一眼看见勤勤，抬手就指着勤勤对佳姐说，陈佳，回家找几件你不穿的好衣服给她，就是学生也不能总穿成这个样子，新闻中心是区政府的脸面……
虽然佳姐平时很会来事，跟领导们关系很好，但那天她明显也觉得赵主任的行为太让人尴尬，只是淡淡地应下这差事。但我们却看到勤勤原本发黄的脸色变得红彤彤的，整个人僵坐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而我和小美也觉得这话似乎有所指，心里也一阵一阵难受。下班回宿舍后，我们特意去买了一身风格简约的新衣服，并从宿舍其他姑娘那里给勤勤借了一套搭配得体的套装。
第二天，佳姐果真给勤勤带了一大包衣服。样式、质地和成色都很好，只是勤勤没有来。哦不，勤勤来过了，只不过是来得很早，在门缝里塞了一张提前结束实习的道歉信。我和小美当时有点莫名心酸，明明是勤勤受了委屈，可还要给他们道歉。
乔部了解原委之后，只是叹了一口气，说可惜了勤勤那么能干的学生了。其他人打打哈哈，开始催促着我们去检查准备工作。论坛会议开得很成功，下午结束后，我和小美甩掉高跟鞋，第一次光着脚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休息，我给勤勤发了短信，她只回复了简单的一句话：我心里都懂，别为我担心。
实习的最后一天，系书记和主任带着一队辅导员来新闻中心检查实习生的工作情况，乔部本来打算让我们中午提前回学校玩半天的，听闻此立即临时给我们安排了个高大上的活儿——用Photoshop做新闻中心的宣传报。小美不会，于是我就坐在电脑前作图，小美则在另一台电脑上装模作样的修图。系书记来了之后，乔部把我们俩夸了好一番，并把宣传部的领导和员工都叫来了，最后一二十个人站在会议室里照了一张合影，我当心心想，要是勤勤在就好了。实习就此宣告结束，后来宣传部有几次办大型活动，乔部都叫我去帮忙，并带着我学各种技能。我们偶尔说起勤勤，乔部也是一脸可惜，说赵主任其实没什么恶意，就是说话不留情面而已。他还经常说我穿得像老太太呢，可我才四十多岁，哪里像个老太太？
我那时和乔部关系已经很好，还给她儿子做家教，于是跟她说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如果领导说勤勤活儿干得不好，勤勤也不会那么难受了。年轻女孩谁不希望自己穿得光鲜亮丽的，勤勤上班穿得那两件衣服还是将就能看得过去的，她都是晚上回去洗洗，早上再穿，虽然看起来旧旧的，但人家干干净净的。
乔部当时呵呵一笑，你呀，果真是孩子心性，等你真正走上社会、走上职场以后，就明白一件衣服有多重要了。
毕业后和勤勤失去联系。十年了，我突然在一个学姐的校友圈里发现了勤勤，她已经变成了穿Prada的恶魔一般的女人，靠在一个高大帅气的外国帅哥身旁，妆容精致地已经看不到原来的脸，唯有一双眼睛仍然神采飞扬，学姐在那张照片下写了一段说明性文字：传奇的小师妹，她的飞跃不是从灰姑娘变成了王妃，而是从打杂小妹变成传媒女神。
顺着学姐校友圈的蛛丝马迹，我找到了勤勤的朋友圈，看到了她的签名：歧视与嘲笑的力量，你永远无法预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