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和一群有了点知识,有了点思想,又有那么点叛逆的非同龄人照面,其实是一件浪漫的事。
只是,世事往往始料未及。
比如917班,计划中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都没有发生。玩,是百分之九十的学生的追求。
比如李卓越,这百分之九十中的一个,耗尽一切心思去偷懒。
这所私立学校,将时间就是生命发挥到极致。
进班即静是真的静,去食堂吃饭排队手里要拿背诵资料,上厕所不许结对。一切以学习为先。凡是做和学习无关的事都是滔天大罪。
可李卓越在进校第四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交了女朋友。
901班的杨静文,一个美丽优秀的女孩子被他勾搭上了。
两个班相隔两个楼栋啊,二人是如何挤出时间两情相悦的。
据杨静文回忆,9月1号,上午第二节课后,她抽空去了趟厕所,出来后,被一个很丑的男生即李卓越喊住。
“你就是91班的杨静文吧。”
她点点头,快步走了。
上午第三节课后,同桌给了她一颗巧克力。
“谁给的?”
“你猜。”
“我怎么猜。”
“别班的。”
“哪个班?”
“917,那个慢班,嘻嘻,有个男生——”
“我不吃,我是不谈恋爱的。”
杨静文把巧克力还给同桌。
9月2日,食堂排队的时候,杨静文再次接受到同桌传来的一张纸条: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就是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了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仅此而已。——李卓越,917班。
“那时候,我就是有一点动心。”当然了,周围是喧嚣的,纸条是粉色的,情话是安静的。万事俱备,只欠心动。
她说她用理智回复了他:对不起,我不想恋爱,请不要打扰我。
他在下午四节课的课余时间,又再次打扰了她两次。
第一次是粉色纸条:看到你的回复,我很高兴,其实你不用回复我的,只要能看到你,我就很开心。
第二次是蓝色纸条和柠檬味的水:学习很累吧,喝口水。
晚上再在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杨静文开始心猿意马了。人都经不住诱惑,何况豆蔻少女。
第三天,杨静文吃了李卓越给的巧克力,并把这些彩色纸条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第四天,杨静文告诉他,可以谈,但是不要影响学习。
“那现在呢?”我打断她的甜蜜。
“分了”
“啊?”
“他喜欢上别人了。我争取过,他还是不要我。”
“挺渣的。”
“是的。他不想读书了。”
“哦,那既然分了,学习这件事你要不要考虑下。”
她沉默了。
“我觉得很难。”她说。
“我知道,难也要试试吧,别忘了你可是快班的学霸。”
“可我根本没有心情学习,一上课我就心情烦躁。”她有些气急败坏。
哎,她抽烟了,爱爆粗口了,不思进取了,这个文静的女孩从百分之十跳到百分之九十中。
哎,九年级生啊。
果然,李卓越,下学期开学初,没来上课。
我为此欣欣然了好久。
可某天,一个男人拖着他出现在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门口。
远远看去,这个男人和年级主任,都那么语重心长的望着李卓越。
而李卓越毫无波澜的望着他们,不时的点头。
感觉不妙。
第二天,缺席一个月的李卓越来到了学校,一副“我只不过去了趟厕所”的泰然。
从此,他每天都来上早读,只是从不准时,在座位上从不开口。上课的时间是用来发呆和睡觉的,下课时间是用来云游各个教室走廊的。他过着很多同学羡慕的日子。
原来他爸和年级主任协商,只要李卓越来上课,就多包容包容。
果然是个勾当。
很多妖的始作俑者其实是学校。
刘佳乐是这个勾当的第一个受害者。
他最近和李卓越走的很近。
一个学生把学习当做敌人是从眼神开始的。
刘佳乐上课看着黑板,眼神迷离。
“鲁智深在大闹野猪林之前还大闹过哪个地方?”
“大闹了野猪林。”他心不在焉的答,一返往日的神采奕奕。
他学习的思维能力也慢慢停滞了。
但是课后的刘佳乐是繁忙的。
他和李卓越结伴去倒垃圾,躲在垃圾堆旁吃泡面。学校严禁吃零食,作为走读生的李卓越总会偷偷带来。
李卓远告诉刘佳乐,喜欢一个人要勇敢去追、追人一定要有方法。
李卓越还告诉他摸女生的头是有讲究的,但对张思彤不用,张思彤的头被很多男生摸过,对来者不拒的头不用讲究方法。刘佳乐试过,张思彤还真是个随意的人。他尝到了异性不拒绝带来的快乐,他变本加厉了。
在一次午休的时候,刘佳乐摸了张思彤的胸,女生被他摸醒了,他被家长接回家了。
于可欣事件是在离开后的第二天发生的。据说她在女厕所有预跳楼的倾向,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被一名女老师发现,给拉了下来。
她说:我妈不爱我,只爱我弟,我爸也是,家长会他们都不回来。现在连他也不喜欢我了,我不知道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
她面无表情的说着。
问过“他”是谁,她闭口不提。
她又说:其实我也不怪他,人都是多变的,只是我想不通,他变得太快了。
她又面无表情的流泪,给人心如死灰的错觉。
她也被为此事伤心的父母接回家了。
现在的917班,是没有重量的,是蔫的,是无所谓的。
那么多人坐在教室,是徒有其表的。
但他们不闹,他们就静静的坐在课堂上,神情游离,等待下课。面对作业,稍稍难一些,绝不勉强自己思考。
各类师德规范、各类优秀教学经验呼吁,他们亟需爱的魔力,他们需要被激情点燃。
各科老师协商,上课前给自己打个鸡血,要带动氛围。还要找班委谈话,开班会,组织课外活动。甚至贿赂几个积极分子有事没事给班上打打气。
可一切都是无用功。
他们刀枪不入,他们视学习为天敌的样子真让我讨厌。
我是语文老师,也是越来越没爱的老师。
哪种没爱?
一旦讨厌了一个学生,便会诅咒他的那种。
就像李卓越、刘佳乐,杨静文,苦口劝过,恩威并施,求他们悬崖勒马,无效。
就像李子飞,他和他妈保证,不带手机进校,他带了。
他对他爸发誓,真的不带了,他带了。
他悲痛的请天地作证,坚决不带了,他带了。
他跟我下跪,让我不告诉他父母,说再带,任凭处置。
他,又带了。
让人失望过一次,怎么可能不让人失望两次,三次......
这样的学生,我归为讨厌的一类。
我诅咒过李子飞玩手机过度,视觉受损。
我诅咒过李卓越睡觉的时候,来一场重度感冒,无法上学。
我诅咒过刘佳乐回家被父母暴揍。
都没用。
李子飞继续偷偷摸摸带手机,继续发誓,再毁誓,并带动其他学生。当然尝试过没收,他说,如果没收,他就跳楼。
好怕。
李卓越继续他课堂上的美梦和课后的美梦。
刘佳乐返校了,转到其他班级。
于可欣是不会来的,他触碰到了学校的底线——心理不健康的大忌。
其他的只要有利可图,就收,这个班待不下去,转另一班。
转折点是在打胡子康的那天。
我刚进班上课,看到黄昊额头流血,班长支吾着说,胡子康故意推黄昊,黄昊撞到了讲台角。
我让胡子康给黄昊道歉。
胡子康坚决拒绝:我不是故意的,干嘛道歉。
一番温和的纠缠后,胡子康誓不认错,嘴角甚至露出得意的神气。
我走到他面前,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值300元,学校明文规定过,打学生是大过,要罚。
胡子康,愣愣的看着我,我冷冷的看着他,他哭了。
他说他错了。
他还要说话时,李子飞的课桌里传来了声音,QQ信息。
他并不那么慌张的要拿出手机。
我健步走过去,夺过手机,从四楼扔了下去。
全班开始不淡定了。
这惊醒了李卓越,他白了我一眼,鼻孔哼了一声。
我走到他面前。
这个有着酷酷的发型、星星点点的头皮屑的被我无数次好言相劝却依旧我行我素的丑丑的男生。
正不屑地看着我。
啪——
我拿着教鞭,狠狠地抽了他一下,在手上。
“作为学生,你犯了十条罪,你知道吗?
蔑视师长,
四处勾引,
荒废学业,
贪图享乐,
恣意妄为,
坏法乱纪,
带坏他人,
冥顽不灵,
自以为是,
害人害己。
你就是一颗老鼠屎。”
世界仿佛一下安静了。
什么“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什么“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此刻,我可以厚颜无耻的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自那以后,班风竟然好转了一些。
山穷水尽后的辱骂和体罚,他们竟吃这一套?
然而,故事并没有反转。
毕业考试后,杨静文进了职高。
刘佳乐去广州学手艺了。
于可欣不知去向。
李子乐窝在家里,手机不离手。
全班有一半人普高都没有进。
有人问李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