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8

我的父亲是个人民警察。
我的父亲是个武林高手。
他小学时便天赋异禀,能够一掌拍碎铺路的青石砖。调皮捣蛋是少年英雄的共性,那时的父亲有如未被驯服的野马,整日驰骋在山前屋后,不知拍秃了几颗百年老树,据说如今那半片荒山都是他的功劳。
无论寒暑,他上学单披一件白褂,尚未破晓便踏一笼晨露出门,循着如今已无处寻觅的小径没入校园。父亲上课时木讷不言语,老师却常被他桀骜的眼睛摄去心神,再联想到他平日里顽劣不堪,往往心烦意乱之下一顿斥责。父亲起先硬是装出一副大侠风度,眯起眼睛不予理睬,奈何那看不清形势的老头狂轰滥炸,终于藏不住少年心性,浓眉一挑,再也不掩饰眼皮底下那股戾气。只见日光流转间烟尘暴起,木桌在众人眼皮底下如历经千年般碎裂在地。在惊诧的眼神中,我的父亲双手背于身后,收敛了气息出门去了。风击四野,依稀扯出副大侠的剪影。
后来父亲上了警校,便把那一丝桀骜也收进了喉头。人们都以为他已泯然众人,没了当年的功夫,也没了当年的心气。他便也顺着台阶,常以和善的面目待人,终日不再见那能将太阳挑落于剑下的嶙峋眼神。
然而大隐隐于市的侠客终究是藏不住锋芒的。
毕业后的父亲成为了派出所的小喽啰,穿不了一身写意的白褂,只能每日套在笔挺的警服里。派出所辖区广阔,小偷小盗街头横生,连黑帮也不鲜见。同事们面对已成组织的犯罪团伙大都畏畏缩缩,执法不严。而刚报到的父亲此时却如再度出鞘的利剑,一头扎进密布的浓云中。
几个小流氓自然不在话下,不需要什么刀光剑影,甚至只是一个驻足而立的背影便足以让他们如鸟兽散。然而他所做的在那些大佬们看来显然是挑衅之举,暗流涌动之下打手们如约而至了。起先还是尊重江湖规矩的单挑,但在精锐手下一个接一个被父亲扭送收押之后,大佬们出离愤怒,终于不再理睬什么规矩,公然宣称要在父亲回家的路上设伏,好好教训他一顿。
然而我的父亲无动于衷。
那天傍晚霞汽蒸腾,父亲骑着他的自行车在静谧的乡村公路上晃悠,夕阳披在他肩上隐约有佛光闪现。然而几个操着家伙堵在路口的混混打破了这份平静。在发现父亲的身份后,他们便一股脑地冲了上去。而父亲则眯着眼,悠悠然把车停在路边,整了整衣冠,仿佛把眼前的野兽们当成了风景。
一根铁棍划破落日,在父亲的视野中急速放大。情急之下,他却嘴角含笑,反手一探,生生止住了铁棍的啸鸣。那小混混脸色涨红气势尽失,正要向一边倒去,却又堪堪伸出只手,死死勾住父亲的袖子。父亲一时挣脱不得,而另外两人却又持棍冲上前来,形势之急仿佛今日真要栽在他们手里。
然而父亲又岂是常人,他眼里半是凛然,重心不稳之际仍甩出另一只手,轻轻一敲便夺下一根迎面而来的铁棍,又顺势挥去,径直砸在另一人臂弯处。所谓“精锐”哪曾受过如此剧痛,一声闷哼,连人带棍摔倒在地。
同样即将摔倒的父亲却手一触地,便轻松弹起,眼中凛然褪去,重又变回之前那副悠闲的样子。剩下的混混们互相张望着,似乎在等着同伙先当出头鸟,然而等了许久,还是不见有视死如归者。
父亲就这么半眯着眼睛,与他们僵持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父亲在夕阳笼罩下显现出的慈悲也蒸发散去。混混们仿佛此时才发现父亲是个侠客,带着忌惮之色纷纷散去。
而我的父亲,骑上他的自行车,在夜风中悠悠离开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看见父亲出手,或者说,再也没有人逼得父亲出手。于是这些奇幻的故事也渐渐消散,无人记得。
现在,每当嘲笑父亲的牛皮时,我也会想:再过多少年,我该给我的孩子讲个怎样的奇幻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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