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01

火车从深圳罗湖站驶出,行驶了十二个小时后,停在武昌站。罗淑欣还在中铺的小窄床上时,就赶紧在羊毛绒的长裙上加了件长棉袄,又套上一双加绒的厚丝袜,当她走出车站的时候,还是感觉彻骨的寒凉扑面而来。

淑欣在武昌作短暂的停留,然后乘动车回湖北仙桃。这是鼠年的腊月廿五的早晨,离她上次回家相隔有三年了。

罗淑欣虽然有四十九岁了,却收拾打扮得精致而养眼:一张并不怎么漂亮的脸却保养得白嫩亮泽,眉毛是绣过的,看起来清爽而柔顺;嘴唇是纹过的深红色,显得温润而性感;一条绛红色的真丝围巾蓬松地围绕在脖子上。羊毛绒长裙齐脚踝,黑色棉袍正好包着她的臀部,这身随意的妆扮,不经意中流露出长期生活在南方女人的率性。

在淑欣三十一岁那年,喝了酒的男人因为一点小事,当着很多人的面,甩给她一耳光。罗淑欣不哭也不闹,当天晚上就买了去深圳的火车票。第二天找到表姐后,她说我出来了再也不回去了,宁可死,也不回那个家。

表姐只好把她带到自己工作的足浴中心去做洗脚女工。

上岗后的第一天,在洗完五双脚后,罗淑欣抱着顾客的双脚在他的脚尖上睡着了。没想到给领班巡查发现,领班当即就朝她屁股踢了一脚。

那天那个客人是香x港人,叫左惠生,是这儿的常客。他加倍给罗淑欣小费,请她吃夜宵时又加了微信。再过了两个月,左惠生在离上班不远的地方为她租了间二十多方的房子,又买回一些生活用品和水果点心。也算罗淑欣运气好,左惠生已经四十一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但她哪里知道他是个糖尿病患者呢!

左惠生每个星期都要过关来陪淑欣。有一次他喝了点酒迷迷糊糊地说,我要娶你,……呃,这两年大陆妹嫁到香x港的可不少,就是要等上五年八年的。等你办了离婚手续,我就带你去香×港登记……

这些话是用粤语说的,掺杂在卤毛豆皮和油炸多春鱼骨刺里面,一起吐在地上,男人喝醉了,可他还要喝。淑欣听懂了,跟他同居的这段时间,她不仅能听懂他的一些简单常用的口语,还能唱几首粤语歌呢!

这会儿,她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冰箱旁,又为他取出一瓶啤酒,用牙咬开后递到他嘴边。

酒嗝从男人的喉咙顺着喉结向上翻。他满嘴酒气两眼通红地斜乜着淑欣,突然一下子把她扳倒在床上,淑欣半惊半喜半娇嗔,左惠声这次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发挥得淋漓尽致。第二天上午去喝早茶,他一高兴,递给她五千港币。

几个月后淑欣回家过春节,就吵吵着与他男人离婚。民政局的人休息完春节长假刚上班,调解员是个黄毛丫头,她看到黄淑欣的眼角被打的淤青和血痂,鄙夷地瞟一眼男人:“这还在过年呢!你把她打成这样?”她按惯例劝说了几句,便从抽屉里拿出巴掌大小、绿色的小本和红色的印章,不加思索地“啪”的一声响,一个神圣的红圆圈儿就宣告他们维持了十二年的婚姻彻底结束了。

淑欣终手如愿以偿地离了婚。这次是她把男人灌了个半醉,然后激怒他,把他说得猪屁不如一文不值,连做爱都是最低级最无趣的动物档次。男人不知是计,挥动拳头朝她脸上擂过去,他咆哮道:“你这个贱货在外头开了洋荤了是不是?”淑欣不否认也不躲闪地杵在柜子边盯着他发疯的脸。说时迟那时快,她的右眼角上方重重地挨了一拳,“灯”都差点被他吹熄了。

淑欣忘了这是第几次挨打,但这一次是她自讨的。十一岁的儿子判给了男方,她拖着行李箱净身出户。

从这一天起,她就这样成了故乡的客人。

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

02

淑欣的房子就在柳林路楚天花园的第二期,离原来乡下的家有十里多路。她买的是十四楼,因为“十四”接近人们最忌讳的字眼,八十多平方比正常楼层便宜了四万多。淑欣买下它时,手上刚好只有首付的钱,她一咬牙把它买了下来。在外飘泊这么多年,她时常想起儿子,可儿子渐渐长大、越来越疏远她了。

房子简易地装修好后,租给一户从四川来收旧货补自行车胎的人家。这对夫妻勤扒苦做,带着两个孩子已经住满九年了。爹在的时候经常来帮她看一看房子,每次看完后他就在电话里说,他们把房子收拾得瓜瓜溜溜的,三丫儿你不要担心哦。

这个季节,仙桃和深圳气温相差最少有十几度。淑欣的两只耳朵被寒风割得生疼,脚趾头也冻得失去了知觉。天阴沉沉的挎着一张灰色的脸,老槐树上仅有的几片叶子,好像钉在树杆上,任由风吹雨淋也不肯坠掉下来。有几只小鸟,在枯树枝上跳来跳去,嘴巴里还啁啾着唱个不停。

淑欣回来了。没人知道她十年前就是这里的业主,更没人知道她这次回来就是要把房子过户给儿子,而她亲生的儿子已经有一年多没跟她联系了。

她拖着只褐色的小方格箱子,提着个塑纸袋子踯躅在离家咫尺的路上。一看就是个刚下火车的过路人,或者就是个远方来探亲的客人。

这会儿小区里走动的人并不多,偶尔有几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进进出出,一转眼就出了门或上了楼。

怎么有哀乐声?是谁家走了老人?哦哟,谁这么性急呀,等几天过了年再走不好吗?

淑欣站住了,这个时辰去打扰住户不太合适。每次回来,租房的唐姐对她都亲热得不得了,不是硬往她手上塞腊鱼香肠,就是再三挽留她吃顿饭才走。九年间罗淑欣只涨了一次房租,这次回来想每个月涨两百元,合同也可以续签几年。

淑欣转了个弯,看见两楼之间的空地上,有人用军绿色的帆布搭了个棚,棚子正上方用白纸黑字写了个“奠”。棚外面站着三三两两的人,他们用嘴里的热气哈着手,时不时往路上张望着。

这条路是上自家楼房的必经之地,淑欣折过头来往回走。她有点渴了,得弄点热水暖一暖身子。她记得进小区时,看见门口有个便利店,于是她拖着箱子往外走。没走几步远,看见三四个男女举着两只花圈迎面走来,她往路边挪一挪,侧身低头让他们过去。

便利店为了抵御寒风,做了层厚厚的胶帘子搭在大门口,淑欣撩开门帘进去,看见门旁边的桌子上还有着两个吃过的快餐面纸碗。

她询问女老板有没有开水,呃,我想买……喝点热的。女老板面无表情地问她要牛肉的还是酸菜的?淑欣从来不吃快餐面,可她确实想喝口热水。她正不知如何回答,几个女人和一阵寒风一起挑开门帘挤了进来。淑欣打了个寒颤,她缩缩肩头,刚要把肩头的丝巾重新整理一下,一个女人突然跑过来拽着她的胳膊放声大哭:“罗姨呀,是恁回来了?我妈昨天下午就走了呀……您怎么不早两天回来的?我妈怎么丢下我们就走了呢!……”

淑欣认出她是唐姐的女儿,叫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唐姐的微信上经常有她女儿的信息和照片,前几年她考上大学后就留在武汉结婚生子。

唐姐的女儿哭着告诉她,妈得的脑梗塞,之前也经常头痛,可她总也舍不得掏钱去看病。昨天中午,她拖一车废铁回来就歪在三轮车旁,刚到医院大门口就断了气。

淑欣万万没想到那帆布蓬子是她家租户搭建的。慈眉善目的唐姐已经与她阴阳两隔了。

淑欣默默地跟着一行人往棚子里走,走到棚子门口,她提起裙角,撩开塑料门帘,进去给唐姐烧香磕头祝她一路走好,然后在灵堂里面的一张记录人情帐目的桌子上给了伍佰元。

遗像框里的唐姐,微笑着看着她流泪。

她上楼回家在洗手间的镜子里一看,两眼哭肿了,脸颊也被泪水泡得松垮垮的。唉!这是什么事呵?还没进家门就先进了灵堂,房租还没涨就先送给他们一笔钱,看样子这次回来并不顺当呵!

唐姐的儿子叫松儿,约二十五六的光景。松儿的眼睛鼻子跟她妈像一个模具里脱下来的。他略显单薄的身体裹在厚厚的灰色羽绒服里,胳膊上的黑袖头很是醒目。他用嘶哑的声音向淑欣问寒问暖,说罗姨您先休息一会儿,您儿子……红子哥等一会就要来给我妈吊丧守夜的,这些年我们俩走动得亲兄弟一样。他还告诉淑欣,十月份红子哥听我的劝,已经在拆迁书上签了字,他这次可分得两套九十方左右的房子,另外补足四十多万现金哩。

淑欣有些感激地拍拍松儿的肩,松儿喊她一声阿姨又湿了眼晴:“太突然了,我感觉妈去走亲戚了,她怎么会睡在灵堂里呢?”

松儿话音未落就被人喊出门,有人问他要买多少箱农夫山泉多少条烟,楼下又来了几拨客人。

淑欣拿着不知是谁递在自己的一瓶矿泉水,呆坐在大房间的沙发上。等一会她就可以与儿子见面了,红子会带孙女来吗?哦,原来的两层小楼房要拆迁分房了,儿子分了房子又有了钱,真好呵!

或许,分房分钱后儿媳妇会回心转意回来复婚了呢!哪个有过家室的女人愿意孤单单地飘泊在外呢?淑欣想到这儿,不由得轻轻地叹一口气。

另一个房间传来女人们打麻将和说笑的声音,淑欣站起身来掩了门。她本来想拧开水的瓶盖子,可她又松手把它放在沙发上。喉咙里又干又痒,好像许多小虫子在爬一样难受,她真想喝几口热水呵!

傍晚,左惠生在龙岗发微信过来:“宝贝,到家了吗?你可要早点回来呀!你不在我脚头奋告(睡觉),雷斗(这里)好冻唔!”

淑欣故意逗他:“嘁,我这次回老家,不打算再回深圳了,我也不要你的房子!”她说完,捂着嘴笑。要是他信以为可就麻烦了,于是她连忙缓了语气,像哄孩子一样说道:“这边好冷,我想喝口热水都没有。老公,你每天准时吃药,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咹?乖一点噢!”

儿子结婚那一年,淑欣也领到了香X港政府颁发的结婚证。又过了两年,左惠生出资三十万淑欣帮衬五万,在龙岗买了套五十多平方的小两居。

左惠声的病总也不见好转,他俩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过夫妻生活了。淑欣听医生说,越是往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即使病情不加重,他基本上不能恢复正常的性功能了。

没过一会儿,红子推门进来了。他一只手拿着摩托车帽子,一只手里牵着他的女儿甜甜。他朝淑欣望一眼,嘴里咕噜道:“您回来了……好冷呵!乖,喊……奶奶……来,来来,爸给你暖暖手。”

随风飘零的是今生无悔的泪滴

03

儿子没叫她妈,孙女也没叫她奶奶,淑欣一转身,心里就泛起一阵酸楚。早晨随人流从武昌火车站走出来,她就感到背心里淤积了一股寒气,回家了进了小区,特别是从灵堂里出来后,她就有点咳嗽气短了。

淑欣有三年没见到孙女了。一眨眼,她都有六岁多都齐她爸的胸口了。她的脸眉儿长得越来越像他爸,眼睛虽不大却乌黑透亮。淑欣喊着甜甜,柔声说看奶奶给你带的什么好东西,说时她弯下腰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两盒香×港产的巧克力递给孙女。

儿子连忙摆手说,她的牙被虫蛀了几颗,不能吃甜的。甜甜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她嘟着嘴怯生生地看了她爸爸,然后像小猫似的把头贴到他的怀里去。

淑欣有些尴尬,是的,她忽略了孙女正是换牙的年龄。她把巧克力放回箱子里的时候,看见了放在箱底的红色房产证。她双手把它递给儿子说,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把这房子过户给你,我在深圳……嗯,我在深圳有房子了。

儿子冷漠地瞥了房产证一眼,然后摇摇头说:“不了,我不需要你的施舍……,留着你自己养老吧!”

淑欣愣住了,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心仿佛被撕开一道血口子,一阵久违的尖锐的痛,迅速地弥漫到她的全身。她痛得两眼发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儿子脚下。

楼下哀乐声刚停一会儿,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和着喑哑凄凉的丧歌响了起来。淑欣的太阳穴正好应了锣鼓的节奏“嘭嘭”地跳将起来,等她扶着沙发慢慢地缓过气来,儿子已经拉着孙女离开了房间。

在酒楼吃饭的时候,松儿百忙之中也忘不了把淑欣安排到儿子孙女身边。淑欣感觉喉咙燥热难忍。于是她捂着嘴巴小声地咳嗽着。红子见状,起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儿子不知从哪倒来一纸杯热水,双手递给她手边。淑欣一口一口地喝完了它,眼睛竟有些湿润。

甜甜用小手来回地抚摩着她的胸口,靠在她耳边悄悄问:奶奶你很难受呵?……我爸说我妈死了,可隔壁四奶奶说我妈活得好好的,嗯……你知道我妈妈在哪儿吗?”

淑欣点点头又揺摇头,她小心翼翼地望儿子一眼,儿子却把头扭向一边。

这么寒冷的天,晚上该去哪安歇呢?她太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爹妈早已不在了,几年前回家过大年,哥哥和嫂子为建楼房找她借八万元钱,正好她把手上的钱都凑给左惠声在龙岗买房,她没钱借给他们,也编不出一个很适当的理由来让哥嫂相信她手上没钱。嫂子冷笑着哼了一声,脸上像抹了霜一样灰暗阴冷,从此哥嫂与她就少了问候和来往……儿子是不会邀请她回家去住几天的,她真不知道等一会该去哪儿放平她疲惫的身心。

要不提前去武汉?表姐两年前辞工回武昌儿子家照顾孙子,这次淑欣还在深圳就答应了表姐,今年在她家吃团年饭。

当松儿安排淑欣在附近旅馆去休息时,她没有拒绝。等她昏昏沉沉地刚要进入梦乡时,儿子顶着一身雪花敲门进来,他的手里拿着止咳糖浆和消炎的药。

儿子刚来就要走。他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的,可他的嘴巴像滴了胶水一样粘得紧紧的,始终不肯对淑欣多说一句话。淑欣喝药时,泪水像雪花片儿一样飘落下来,她哭时,心口又隐隐地疼起来。

04

淑欣站在雪地里对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早晨天一亮,淑欣就摁开灯,躲在被褥里买了下午去武昌的动车票。松儿在微信里说罗姨你就不要去送我妈了,天气太冷,你照顾好自己,改天我去红子哥家看您。

窗外还在下雪,她有几年没看见雪了。

起床后,她踏着雪一步一个脚印地顺着她娘屋大哥家的方向、顺着她出门的那条路去看看阔别了二十八年的他。看看他曾经住过的瓦屋,看看他家门口那一蓬歪脖子桑葚树……

在她二十一岁那年夏天,刚从县城师范毕业的男朋友依依不舍地离开她,和另外两个同学去贵州贫困山区支教,吻别时他说两个月就回来,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在山村的学校里,他乘坐一辆小型柳州50去城里为孩子们领新学期的课本,车在转弯时他冲进了白雾茫茫的山涧里。

当他妹妹哭着跑着来把这噩耗告诉她时,淑欣转身抚摸着肚子抠着坚硬的墙壁,软软地倒了下去……不久她打掉了腹中的胎儿,嫁到离家二十里之外的一个离过婚的男人,过了一年,她生下了儿子。

男人第一次动手打她,是淑欣生下儿子还没满月的一天晚上。那天他喝厚了酒,甩了淑欣一耳光后问道:“你个破罐子,骚货,说,怀过几个娃?坠过几次胎?……他叫什么?为什么睡了你又一脚踹了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淑欣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抱着初生的婴儿和他一起哭泣。到了半夜,男人醒了酒,他强硬地扒下她的短裤衩,爬到她温热的还没有愈合的身体上去……

淑欣在路边十字路口的大树旁停下了。她看见远处一排排整齐的房子,披着统一的白色衣妆默默地伫立在冰天雪地里。淑欣每次回来都要来这儿看一看。可这一次,她却找不到他的家了,村庄里那个高高矮矮形状各异的房子,己经修成了青一色的新式两层楼房,她找来找去也找不到那颗黑麻麻的老桑树了。

车票是中午十二点零八分开武昌的,淑欣向那一排楼房挥挥手,她在心里对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你还记得么?来年开春的时候我就五十岁了,我在深圳挺好的,祝福我吧!

淑欣下午二点四十分到达表姐家,表姐见面就捶了她一拳,咦哟,你吃了么子好东西唦?怎么就不老呢!

武汉没有下雪,但天气晦暗、沉闷得让人透不气来。表姐说今年的天气怪怪的闷死人,感觉到天要塌下来一样。儿子儿媳一行四个人说腊月二十九早晨启程上高速,也不知路上塞不塞车,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第二天晚上,淑欣睡到半夜里,披着睡袍钻进表姐的被窝里。她抖抖嗦嗦地嘟囔道:“好冷呵,还是深圳好,我想回家了姐。”

“想你的废物男人了?听说现在深圳的房子还在涨,你那房子至少值三百多万吧?你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有房有车多好呀!反正他冇儿冇女的……三丫儿,趁你现在牙口还硬扎,到外面去抠仔找个年轻的补补身子唦!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晚了。”

这是什么话?淑欣咯咯地笑出了眼泪。她趁机把两只冰冷的脚藏到表姐热烘烘的大腿下,表姐三岁的小孙子也蜷缩在她怀里,两手攥着奶奶的两只“咪咪”睡得正香呢!淑欣的脚暖和后,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淑欣睁开眼确定自己是感冒了。头痛发烧还伴着一阵阵的咳嗽。儿子买的药已经不多了,她洗漱完毕后就想到药店去买几盒药回来。表姐说你吃了早点再出门呀!估计就这两天要下雪或者下大雨了。

淑欣说我想吃碗正宗的热干面,说完拿上装手机的小包就出了门。

她刚下楼没多远,就见人们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窜,说是武汉发瘟x疫了封城门了,谁也出不去了。天啦,政府下令封城,菜场超市都要关了!

淑欣反应很快,药,一定要买到消炎止咳的药!这来过几天年的,又在别人家作客,可不能感冒发烧噢!

等她去买药的时候,就被一个戴红袖头的义工逮住了胳膊。他黑着脸操着武汉话问,你发烧几天了?咳嗽得厉害吗?现在住在哪?淑欣一一回答,她看见药店有很多人在排队抢购口罩还有药品。

义工打电话时,用眼睛瞟着她,脸色很严肃地说着什么,之后连声嗯嗯着。他问淑欣有冇带身份证或驾驶证,淑欣摇头,说只有手机,手机是可以证实身份的。几分钟后,三四个带口罩的人把她团团围住,然后强行把她推上一辆半旧的黑色小轿车。她听他们小声说:“路过的,症状与病例完全相符……”

车窗外的街道上,许多人神色慌张匆匆忙忙的奔走。他们提着蔬菜扛着米一路小跑,有人急慌慌地闯了红灯,后面的人拼命地按着车喇叭,然后“嗖”地一声超车飞驰而去,淑欣紧张得浑身直哆嗦,她开始咳嗽,心口也一阵阵地被牵扯着痛了起来。

两天后,也就是大年初二,淑欣在医院经历了单独隔离、手机没电、人们哭爹叫娘等刺激后,低着头歪坐在冰冷的墙角再也没有醒来。

医院里的护士们忙得焦头烂额,她们在她的死亡书上潦草地写道:罗淑欣,女,49岁,路过武汉。二零二零年二月二十五日,因心脏病突发,死于武昌某传染病医院。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258评论 6 49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335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2,225评论 0 35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126评论 1 29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140评论 6 38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098评论 1 29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018评论 3 41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857评论 0 27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298评论 1 31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518评论 2 332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678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400评论 5 34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993评论 3 32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38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801评论 1 268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661评论 2 368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558评论 2 35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1 几近凌晨的夜深不见底,北风肆虐的叫嚣着,不停地追赶着过往零星的路人。空气里充斥着空荡寂寥的气息,温馨一个人走在...
    瑾晞阅读 565评论 15 12
  • 又一任租户租约到期了,小姑娘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搬走。夫人过去交接时发现房间里有好多毛发,气味也很浓...
    还能坚持读书阅读 1,279评论 22 47
  • 这个标题,听起来感觉有点自私的味道。我不是让你自傲,也不是叫你欺骗。 一 魏...
    舒吾心阅读 774评论 1 0
  • 文/一叶飘萍 写于2019年7月13日 小时候由于家庭变故,碾转晋豫两地好几个地方,光小学就换了四、五所,以致多年...
    一叶飘萍阅读 821评论 11 21
  • 祭 从市区出发,穿过如蚁攒动的车流,向西三十公里。 城市在窗外像倒叙的胶片一格格向后飞驰,渐行渐远,心也随之渐远渐...
    蓝色狂想阅读 395评论 0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