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情绪不稳,火气旺,唇舌生疮,遇到针鼻儿大点事就亮开嗓门儿瞎嚷嚷,而且,而且好像自从开学,例假这东西,就完全被我忘在脑后。
直到有一天对着一个新入校门的小妖,为他送垃圾回来迟了两分钟,唾沫星子差点把他喷晕之际,有一个人凑到我耳边用蚊子找食吃的细微声音说了一句话,我立刻像被点了死穴,呆在原地。
那个被喷得晕头转向的小妖刚张开嘴巴,嗫嚅道:“我替打扫卫生区的同学送垃圾框子,才回来晚的。”我突兀的一挥手,“好了,你走吧!”
他愣愣的边走边盯着我看,心里肯定纳闷儿,老师刚才还是个气焰万丈的巨人,突然一副不堪一击的样子,实在古怪。
那个在我耳边嘀咕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老公。今年他还是我的搭档,我们俩一人管理一个班级,既是竞争对手又是合作伙伴,生活中是夫妻,床上是舍友。我们床上运动的频率由原来一周几次,已经不知不觉在忙忙碌碌早出晚归中减少到一周都没有一次了。
今天他看到我火山喷发,只在我耳边嘀咕一句,立刻让我满腔怒火,遁地消失,只剩下了吃惊和恐惧。
他说的是,“你早更了!”
他本来是揶揄我。我却没当是笑话。因为我一下子想起,自从开学,两三个月了,我的例假就没有来过。
我真的更年期了!?
我一下子垮掉了。神态沮丧,好几天精神不佳,食欲不振。从家里的抽屉左翻右找,找出春天那阵子从药店莫名其妙买回来的几瓶六味地黄丸。看了看说明书,跟我目前的症状真登对:头晕耳鸣,腰膝酸软,骨蒸潮热,盗汗遗精,呸,除了遗精,几乎跟我样样儿吻合。我开始每天老老实实按钟点抠出八个黑色的小药丸,闭着眼睛吞下去。
办公室大姐老吴开导我,四十岁的女人更年期也属于正常。
晚上蜷在沙发里看电视,老公指着热播剧《下一站别离》李小冉扮演的女主盛夏,说道:“老婆,你看这个女主三十三岁就早更了。她还没结婚,没生孩子呢。”
我简直抓狂,有这么安慰人的嘛,难道我非得三十三岁没结婚没生孩子又早更了才有资格叫苦?
我一拂袖子走进厨房,打电话跟我妈抱怨。我妈说,“你就是随我,我也是五十岁就更年期了!”
我抱着电话哭笑不得,她老人家五十岁还嫌早更,跟我四十岁的人抱怨,还说我就是随她,真服了这一个两个的了,能不能认真为我想想。
吃了几天六味地黄丸,不见有什么效果,渐渐被杂七杂八的事忙得丢到了脑后,忘了吃。身体上的异样,时好时坏,不容易察觉出来,跟小妖们的差距却屡屡让我跌破眼镜。
那天我统计了两次考试以来,在级部总名次里连续下跌的名单,趁中午午休时间把这些人叫到我跟前来,想敲山震虎,让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们平时怎么就没有发现不了自己学习上的问题呢。数学不好,你一条腿被卸掉了;英语不好,又一条腿被卸掉了。历史不好,胳膊没了一只,生物不好,连脑袋都要没了,你们竟然还能每天老老实实挨着,等着。你们就这么怂?跟僵尸有什么区别?”我发挥想象,数落他们学习上不主动不积极。大部分学生都神情严肃,紧张的看着我,这时候两个平时最本分,最上进的女生忽然咧着嘴,天真的笑出声。
我诧异。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笑什么呀!”我瞪他俩一眼。
他们笑得更大声了,连带着周围的小妖也笑起来。严肃的气氛一下子跑没了。我正想发火,那个笑得最早的胖胖的女小妖,摸摸自己油乎乎鼻头上的大粉刺,说道,“老师,你比喻得太形象了。我想象了一下,一下子想到植物大战僵尸里面那些被打掉头、胳膊、腿的僵尸。我忍不住了啊,我不是故意要笑你的.....”
这下,我发不出火来了,只剩下满心的诧异。我诧异的不是别的,而是我跟他们真不是在一个频道上啊。
昨天上完生物课,班长风风火火跑进办公室说,“这节生物课上得不好。生物老师普通话不好,经常发出别扭的字音,很多小妖在下面偷偷笑,跟着学舌。”
四十岁的生物老师刚刚生了二胎,家里没人看孩子,好不容易放下孩子从学校附近的家里赶来上课,经常不在状态。
我一听,习惯性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准备第四节班会课上恶狠狠整整这些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妖孽。前几天期中考试刚刚结束,我们班的生物平均分被别班落下二十多分。这么惨痛的教训还没有完全过去,这些不长脑袋的僵尸们又开始犯上作乱。是可忍孰不可忍!
等我在讲台上给几个笨笨的小妖讲完汉语拼音拼读上的错误,开始就生物课上课的乱象提出质疑,“电视上喊爸爸去哪儿了,我倒是要喊‘你们的脑袋去哪儿了’?”
此时,我看见的不是初三小妖们深沉苦逼的脸庞,反而是神采飞扬嘻嘻哈哈,像花一样盛开的十三岁初一骚年们无心无肺的面庞。
我突然不忍心把我下面要说的狠话,像打耳光一样对着这些面庞打下去。
他们真没觉得学一个老师可笑的发音是多么严重的错误,他们也不觉得生物课分数这么低跟前途命运有多么紧密的关系。有趣,可爱,玩笑,好玩的,就是他们在枯燥乏味平淡无奇的生活中寻找到的温暖的阳光, 新鲜的空气,和甘甜的雨露。他们像春天初绽嫩叶的小树和花草,伸出一切敏感的触角去接受一切可能存在的阳光,空气,和露汁。
感觉自己气势汹汹指责怒斥痛骂的样子,实在跟童话里面目可憎专门使坏的老妖婆有一比。一下子就失去了痛骂他们的兴奋劲儿。
更年期妇女,怎么能体验到十三岁骚年们对快乐的敏感度。青春期的阳光少年,又怎么能懂更年期大妈生活的亚历山大。
还是少用中年的焦虑去迫害无辜少年,成长早晚会成,懂事早晚会懂。
我收敛张开的爪牙,安抚浮躁不安的心魂,脸上露出跟他们同甘共苦的微笑,“嗯,上课遇到可笑的事情痛痛快快笑笑也好。如果能稍稍考虑一下老师和其他同学的感受,就更好......”
怎么觉得最难对付的,不是青春期的他们,而是疑似更年期的我。
总之从现在开始,我得调整战略方针,改变斗争对象,目标不再是花骨朵般的小妖,而是潜藏在暗处的可怕的,更年期妖。
又不是孙悟空,怎么总要对付各种各样的妖,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