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这人,老实说,还挺丑的。”
某个下课间,几个同学站在女厕镜子叽歪的时候,如花刚好把前脚伸进来,便扑面而来肃杀的目光。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尽管这还击力度有如鸡蛋砸石头一样,人家下次还是会用同样的话去给她做宣传。可如花就这性子,憋不住这口气,虽一直没有话语权但也不愿意干巴巴做个软柿子。
特别是,当人家说她丑的时候,如花那薄薄的脸皮就像被突然捅出一个个的洞,伤口感染后难受得要叫出来。如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条蜡笔小新式的眉毛,塌鼻子,厚嘴唇,外加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无辜到要骂娘。
这已经不是如花第一次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了。只是,当她尝试梳起凌乱的头发,去市集让阿姨带回来几只发夹,把那些发圈箍成麻婆辫的时候,同学还是不肯放过她,有男生会故意在背后扯她的头发,“别挣扎了,再怎么样也还是土包子一个”。甚至还有男生会把周星驰电影里那个经典的如花挖鼻屎冲进画面的画面抠出来,偷偷换上她的头像做成表情包。
“你以为你很帅吗,你全家都是土渣渣”
如花一气之下,愤愤地转了学。
新学校环境很好,同学们之间友好礼貌,但在如花心头上的阴影一直还在,除了那些可恨的恶作剧之外,楼下小孩的那句“阿姨好”深深地刺痛了她18岁的少女心。整个高中,如花就像患了抑郁症一样,闷闷不乐,站在人群里会被淹没,有时见到班里某个最漂亮的女生会死死盯着她发呆好久。
在那无数个寂寞的夏天,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堆里,备受忽视的如花常常会做一些冗长而美好的梦想。比如她会打开妈妈的抽屉,学妈妈平时化妆的样子,把口红涂满整个嘴,想象一个帅帅的男生亲吻她的样子,每次洗澡的时候她会总是把衣服扯到头上去,想象那垂下的衣服是她颀长的发丝,镜子里的自己以后美不可言。
魔镜啊魔镜,告诉我,我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吗?
不。除非你整容,不然每天对着你,估计会饿死。
如此欠揍说这句话的是莫然。
高中那会,在还没开始谈恋爱的季节,如花就惨烈地失了一场恋,她暗恋的男生和班花在一起了,更搞笑的是,她的第一封情书竟然是帮那个男生写给校花的。她永远记得,当她捧着一大堆零食对他示好的时候,莫然依旧露出嫌弃的眼神。
为什么呀?不然,我可以养你啊。如花天真地说。
会咽不下饭的。
不知道如花脸上什么表情,只记得那是个下雨天,如花冲出学校大门,狂奔的背影从眼前到消失不见,雨一直哗啦啦地就没停过。
从那时开始,见到的如花都是一副开了挂的样子,在路上,操场上,羽毛球馆,大片的汗珠蹭蹭往额头上冒,偶尔还会从她湿透的衣服里,悄悄瞥见她塑形的内衣带。以前她宁愿在门口等她妈妈到很晚,也不愿意自己徒步回家,现在,她一放学健步如飞,连路边摊都不瞄一眼,除了学习其他都拒之门外。结果,当如花变得越来越不合群,她的体重从三位数直线下降,双下巴和赘肉蹭蹭地甩出了视线。
很多人不止一次下定论:上帝是公平的,有美丽的名字就会有相反的容貌。假如主角是我们,那就应该努力用实践去证明自己,如这张无意中拍到的夏蝉,尽管六月的雨依旧任性地下着,但它仍然完成了脱壳,接受这个世界带给它的洗礼。
如花拿着摄影机咔擦的时候,那些个痛苦而又冗长的夏天终于再也一去不复返。
薛之谦的歌还没红起来的时候,校园里回放的都是张杰的《何必在一起》。如花喜欢这首歌好久了,特别是失恋那段时间,那些歌词就像是写进了自己的故事里一样,刀刀锋利。但如今,当她正式挥手告别高中整个三年生活时,她突然有那么一刻庆幸觉得,如果高中的她恋爱了,估计现在连三本都考不上吧。
更重要的是,从作为学校里为数不多考上重本的同学,如花终于看到自己的名字,放大了几倍贴在了学校最显眼的光荣榜,旁边附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穿着淡雅的连衣裙,有瀑布一般的长发把刚折下的花朵放到鼻端,深深吸气,脸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更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而那花朵在她秀美脸庞前,竟也似更加灿烂。
“哎呦,那女的真屌!”
人群里传出一些声音,空气里飘着各种羡慕嫉妒恨。
对于如花来说,人生最闪光的时候,从“土丑穷”到“有点屌”这一路就像是升级打怪,到底是要输多少次才能一次通关。但有朝一日转过头回顾,见到自己被留在身后,然后认出后方在每个阶段蜕变而死去的自己,拥抱那个自己,安顿那个自己。如花感激到鼻涕和眼泪齐飞。
“如花”她转过头,竟然看见了莫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一个东西上面都有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就像如花对莫然,早已经失去了保鲜期。
不过没关系,作为全世界最善良美丽的女孩,她是不会让莫然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