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时期的爱情》是马尔克斯——就是那个写《百年孤独》的人——的经典作品之一,这本书的成功打破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就不再有好作品”的魔咒,也是作者本人在自己的作品中最喜欢的一部。
这本书主要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少年弗洛伦蒂诺和费尔明娜陷入爱情,但其后关系受阻,费尔明娜嫁给了胡维纳尔医生,并与之共度一生,医生死后,等待一生的弗洛伦蒂诺终与费尔明娜共享晚年的故事。
在(一)和(二)中,我分别复盘了医生和费尔明娜的婚姻和一生、弗洛伦蒂诺寻花问柳的一生,而弗洛伦蒂诺和费尔明娜的关系却迟迟没有写——因为太难写了啊!他俩之间到底是不是爱情啊?!那漫长的一生等待,到底是不是爱情啊?!
我认为,首先要明确爱情的定义,到底什么是爱情。
《现代汉语规范词典》里是这么定义的:爱情 ,男女之间相互爱恋的感情。——说了跟没说一样,还有些狭隘;而对“爱”的定义是“对人或事物深厚真挚的感情。”
“深厚真挚的感情”,好像稍微有些意思了——你说弗洛伦蒂诺是迷恋也好,是执念也好,“深厚真挚”应该是有的。
那作者是怎么定义爱情的呢?他说,爱情应是一种美好的状态,而非达到任何目的的途径。
我很喜欢这个定义。
恰好前段时间阅读了《亲密关系》一书,让我们看一下现代心理学家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首先要知道,爱情的定义是随着时间和社会的不同和变化而变化的。
不说太远,在12世纪,存在一种公认的异性间的爱情——宫廷爱情,它需要骑士们把爱情作为一种高贵的精神追求,孜孜以求地献身于贵妇人。而这种爱情非常理想化,起码在理论上,它是与性无关的。但矛盾的是,这种爱情又是非常不合礼仪的婚外情:骑士通常未婚,但是女主角却是有夫之妇!很荒唐吧,但这在当时就是被视为一种无可争辩的爱情。
再过大约半世纪之后,人们开始接受,充满激情的爱情也是可以的,但这种爱情常常注定要失败——似乎不失败就不能表明其是真正的爱情似的。
一直到17、18世纪,欧洲人才相信浪漫的激情偶尔可能会有幸福的结局。
在今天,对于爱情的看法更是几乎人人都不相同。所以,我认为,在讨论这两人之间到底是不是爱情之前,一定要明确自己内心对爱情的定义是什么,同时,也应该敞开胸怀,接受爱情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
难道这就没什么可讨论了吗?也不是,现代心理学家给出了一些标准。
心理学家提出了“爱情三角理论”,认为各种不同的爱情都由三种成分组合而成:
第一种是亲密,包括热情、理解、沟通、支持、分享等等;
第二种是激情,主要指性渴望,另外,强烈情感需要也包含在其中;
第三种是忠诚,投身于爱情并努力维护爱情的决心。
这三种成分就是爱情三角形的三条边,每个成分强度不同,构成的爱情三角形也就有了不同的大小和形状。
从这个角度来分析一下这两个人的感情:
在医生死前的几乎一生中,两人不可能有亲密和激情的出现,而忠诚是最有争议的,可以说,弗洛伦蒂诺对女主保持了心灵上的绝对忠贞,但肉体上的绝对淫乱,加上人们观念里灵和肉混乱不清的关系,导致三个成分几乎都是缺失的,很难说这是爱情。
在医生死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弗洛伦蒂诺给女主写的信以及女主的认同、女主面对无良报刊攻击时他的应对和帮助方式、最后两人在船上的行为和状态,我认为,亲密这一成分是绝对存在的,而且程度还比较高。
激情这一点嘛,有点尴尬,两人在船上有想过做些不可描述之事,但好像不是特别完美……不过没关系,当女主再也不想苟活于这种朽烂的生活中时,弗洛伦蒂诺带她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没有搪塞推脱,没有抛弃,我认为比女主的丈夫做的都好很多了,算是满足了伴侣强烈的情感需求吧?这一项或许可以打一个中等分数。
又到了忠诚这一点。在弗洛伦蒂诺听闻女主丈夫去世的消息时,他只剩下一个情人了,而且在此之后,弗洛伦蒂诺努力疏远她,不再和这唯一的情人滚床单。
况且,不要总是把眼光放在肉体上嘛,忠诚在这里指的可是“投身于爱情并努力维护爱情的决心”。
他等待一生了,最后这次机会,他处处都是小心翼翼——写信时斟酌用词,腿摔断时专门安装了一部电话和女主联系,船上他的行为和态度,等等等等,各种所作所为简直堪称追女典范了,如果这都不算爱,我有什么好悲哀~
综上所述,我的结论是,那漫长的一生等待,可能真的很难算作爱情,大概是种执念,而他们暮年最后在一起的时光,一定就是爱情啦。
就在时间对他们来说已所剩无几、只能用来等死的时候,他们却开始了另一种生活,这是满脸皱纹的祖父祖母之间的爱——任何年龄的爱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虽然已经分析了,我想还先是要来简单复盘一下他们两个的关系,帮助各位恢复一下记忆,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毕竟我们的讨论是要建立在小说情节上,而非自己的想象上。
我分成三部分:少年恋爱时期,女主丈夫去世前,女主丈夫去世后。
一 少年时期
弗洛伦蒂诺第一次见到女主是他为女主父亲送电报那天。他经过女主的房间时,看到了那个从此让他等待一生的姑娘。
此后,弗洛伦蒂诺便日日坐在这座花园的杏树下假装读书,实际是在等待女主的出现,看她一眼。
内心的感情愈加难以抑制,在女主姑妈的帮助下,两人开始互通信件,开始了一段年少的爱情。
直到有一天,女主在课堂上偷偷写信被抓到,学校不出意外的将此事报告了她的父亲,洛伦索·达萨。
她父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女儿嫁给名门望族,然而此时却突然杀出一个穷小子。
他想要掐死这段感情,软硬兼施下,却遭到了这对小情侣的抵抗。
愤怒而无奈的父亲带着女主出门旅行了,希望在旅行中女儿可以忘记这段感情。
这旅行显然不是我们现在的休闲旅游,而是跟随着驼队,穿越悬崖峭壁、战乱之地的生死之旅,最终达到女主母亲的家族所在地。
洛伦索以为艰苦的旅行可以让女儿忘掉过往。他真是大错特错了。
弗洛伦蒂诺早已利用自己电报员的身份知道了他们的全部行程,并且与女主在各地的表姐妹们串通一气。两人在暗中更加频繁地来往信件。
经历了挫折的女主似乎也变得成熟了,“她和弗洛伦蒂诺之间的电报往来不再是堆砌着憧憬和虚幻的山盟海誓,而变得有条有理,实实在在,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频繁。他们定下了日子,明确了方式,用生命许下诺言,共同决定只要两人再次见面,无论在什么地方,也无论情形如何,都不征求其他任何人的意见,直接结为夫妻。”
然而,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发生了转折。当女主远行归来,当女主再次与弗洛伦蒂诺面对面,“她没有感到爱情的震撼,而是坠入了失望的深渊”,她一直爱着的都只是自己心里的一个幻象而已。
她对弗洛伦蒂诺挥了挥手,说,忘了吧。
为什么会这样呢?让我们从女主的视角再回顾一下故事的始末。
不同于弗洛伦蒂诺对她的一见钟情,她看见弗洛伦蒂诺时只觉得他的样子很可怜,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面对弗洛伦蒂诺日日在杏树下的等侯,她也只是看作一件新鲜有趣的事情;
对于两人互通信件这件事,弗洛伦蒂诺是不顾身体地彻夜诉之衷肠,而女主只将其看作一种消遣——维持炭火不灭,但不必把手伸到火中;
在实际接触中,哪怕只是眼神接触,女主都是惊惶失措,每次望弥撒时,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前面拉小提琴的弗洛伦蒂诺;
但面对父亲的逼迫,女主却表现得异常固执,甚至以死相逼。这正常吗?真的是由爱而来吗?大概女主倔强不屈的性格也混在其中作梗吧。
女主在暮年的时候,回想起这段往事,是如此定义的:“二十岁时火热躁动是种高贵而美丽的东西,但绝不是爱情。”
“胁迫”下产生的所谓爱,加上幻想中的对方,再调和上反叛的性格,就构成了这种年少虚幻的感情。
我不批判这种感情,我认为它是美好的,的确是种“高贵而美丽的东西”。它就如同我们被蒙住双眼跳了一支舞,只有脑中的幻象、指尖的触碰和鼻腔里充溢的爱情香味。当舞会结束,睁开双眼,一错再错的,才精彩。
二 医生去世前
从女主与弗洛伦蒂诺断绝关系后,一直到半个世纪后医生死去,两人都再也没有单独见面过,交谈更是说不上,只是见面时候一些礼节性的问候。
代替女主的是源源不断的情人,这个我在(二)中有专门讲述。
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他从年轻起便修整自己的房子以迎接女主的到来。因此,即便在他情人最多的时候,他宁可失去一些偷腥的机会,也不愿把那些女人带到自己的家里——他不愿玷污他的家,他的家大概是唯一陪伴他等待一生的事物了。
要说他和那些女人上床的时候心里有没有费尔明娜。那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没有的。因为最开始就说了,世俗的激情可以短暂替代对女主那虚无缥缈的痛苦的爱。
但是我们还应该知道,很多人有了新欢之后,很快就会把旧爱忘记,至少在这一层面上,弗洛伦蒂诺比绝大部分人做的好。他这一生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呢,年轻美丽的、风韵犹存的比比皆是,可他最终还是等待了一个老太婆。
三 医生去世后
从被女主无情拒绝到医生死去的第一晚,过去了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
在丈夫死去的当夜即表达爱意,大概是世间最没有情商的行为之一了。女主当然是悲愤至极地赶走了弗洛伦蒂诺。
而他的这一举动也让两人都陷入了焦虑的深渊。在弗洛伦蒂诺走后,女主第一次哭了,为丈夫的死而哭,也为自己的孤独和愤怒而哭。当她第二天睡醒时,却发现自己“边睡边哭,想得更多的竟是弗洛伦蒂诺,而非她那死去的丈夫。”
对于弗洛伦蒂诺,这一莽撞的举动使他在之后的两个星期里都没有睡过一夜安稳觉,新病旧疾同发,他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最终,在一片突然到来的绝望的宁静中,他收到了女主的信。
这是一封辱骂信,信中女主说出了最残忍的话,做出了最伤人的诋毁。但这封信没有让弗洛伦蒂诺心痛,冷静的他看出了这封信背后的可能性。
注意!下面发生的事情,弗洛伦蒂诺的所作所为可谓是追女的典范了,请有需要的各位做好笔记!
早已成熟的弗洛伦蒂诺回复了一封十分得体的信,没有了初恋鲁莽的语气、飘逸的文风和夸张的修辞。这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等待了一生的转折点,他必须小心对待。他没有提到那封辱骂信,更是只字未提过去的事情。
女主没有回信,也并未将信退回。
于是弗洛伦蒂诺定期给女主写信,“他等待着,不像年轻时那样带有种种痛苦烦扰,而是以一个坚如磐石的老人的固执等待着。”
六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回音。弗洛伦蒂诺有些茫然了,直到他去参加了医生去世一周年的纪念会,期间女主亲切地感激了他。
原来,她不仅以极大的兴趣读完了这些信,还在其中发现了严肃而发人深省的理由,鼓励她活下去。
收到了女主积极的回应,弗洛伦蒂诺大胆地造访了女主的家,而女主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拒绝,很快,每星期的见面纳入了两人的日常习惯。
此后的进展十分顺利,女主的家人也很感激弗洛伦蒂诺的陪伴,他们之间的牌局也像拜访一样正式确定下来。
大概是上帝觉得事情进展的太顺利了所以故意制造了一些麻烦。
首先是弗洛伦蒂诺不小心摔断了腿,不得不卧床休息。在这期间,无良的报刊又在头版报道了与女主相关的两件事情:丈夫生前与自己的好友有染、女主父亲龌龊肮脏的生意。
女主此时已经72岁了,她难以面对这些事情。当弗洛伦蒂诺再次见到她时,都要几乎认不出这个备受摧残的老妇。
弗洛伦蒂诺的应对可谓典范:他写了一封信,谈论报纸所负有的道德责任和对人应有的尊重。这封信刊登在了一家历史悠久、态度严肃的报纸的头版。全文文采斐然,有理有据,一针见血。
这一行为再次让女主感激不已。
顺利通过这一难关,女主又面临了自己女儿的干涉和指责。弗洛伦蒂诺与女主过密的交往让女主的女儿认为这无异于是秘密骈居的丑陋行为。“我们这个年龄的爱情已属荒唐,到了他们那个年龄,那就是卑鄙!”
这一次,女主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了,她训斥了女儿并且把她赶出家门。她说“一个世纪前,人们毁掉了我和这个可怜男人的生活,因为我们太年轻;现在,他们又想在我们身上故技重施,因为我们太老了。”
经过此种种,女主厌倦了这种生活,厌倦了这个家。她希望一直走,一直走,再也不回来。
弗洛伦蒂诺说,去乘船吧。
在13天的旅程中,他们慢慢试探,小心翼翼地靠近,最终走向了彼此:他们仿佛一举越过了漫长艰辛的夫妻生活,义无反顾地直达爱情的核心,在宁静中超越了激情的陷阱,超越了无情的嘲弄,超越了爱情。
然而旅程总要结束。当旅程将要结束时,恐惧和焦虑同时袭上两个老人的心头:无论他,还是她,都再也不想回到那种可怕的生活中,都不想向其屈服。
最终,弗洛伦蒂诺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给船挂上代表霍乱的黄旗,来来回回在河道上行走,一生一世。
就在时间对他们来说已所剩无几、只能用来等死的时候,他们却开始了另一种生活,这是满脸皱纹的祖父祖母之间的爱——任何年龄的爱情都是合情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