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给妈妈吃了一粒药，然后妈妈就变成了怪物，我哭着求恶魔也给我吃一粒，我想和妈妈一样。

                                  ——小鱼的梦

小鱼放学了，他赶紧冲回家，一来是天阴沉沉的，马上就要下暴雨了，二来妈妈一个人在家躺着，很孤独，每天都盼着小鱼和小鱼爸爸回家。

小鱼的爸爸妈妈都是来深圳打工的，小鱼四岁才第一次来深圳，他觉得爸爸妈妈住的房间好小好小，好黑好黑，白天都要开着灯，一扇窗也是小小的，只能看到对面楼的墙壁，根本看不到天。

爸爸妈妈去上班，小鱼一个人在屋子里，屋子上锁了，他出不去，他开始想四川乡下爷爷给他做的那些好吃的了，白花花油亮亮的蒜泥白肉，还有那用油一滚，蘸着辣椒面吃的黄辣丁，小鱼从小就能吃辣，来到深圳，他觉得这里的菜一点都不好吃。

小鱼妈妈终于下班了，锁头扭开的声音在小鱼听来，比乡下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声还悦耳。小鱼妈妈大包小包买回来好多菜，其中一样是半只烧鸭——附近知名的广式烧腊店买的，小鱼妈妈和小鱼爸爸垂涎了很久，一直没舍得吃。

小鱼爸爸也下班了，一家人勉强在家里围着小圆桌坐下，小鱼爸爸给小鱼夹了一块烧鸭，小鱼尝了尝，甜甜酸酸油腻腻的，他不怎么喜欢，但看着爸爸妈妈都笑眯眯地吃着，还是啃了一块。

那个暑假，小鱼就天天被锁在屋子里，陪伴他的只有几本破损的绘本和一台小收音机，收音机里只能听清深圳交通广播这个频道，一个暑假过去，小鱼脑子里满是北环、南光高速、107国道、皇岗立交、滨河立交这些词，他比父母，知道更多深圳的地名。

又过了两年，小鱼要上小学了，小鱼爸爸妈妈把小鱼接到了身边，给他找了一个低收费民办学校，周围老乡的孩子都在这学校读，中午可以解决午餐午休，省下不少事。一学期的收费要小鱼爸妈一个月的工资，夫妇俩觉得孩子能在自己身边，付出这些还是值得的。

小鱼很听话，明天放学后自己回家，到家后就自己写作业，字写得很工整，一百内的加减法都能做对。作业做完了，小鱼又开始听交通广播，通过广播他知道，下班高峰期深圳很多地方堵车，滨海大道、南山大道、福龙路这些名词常被挂在主播的嘴边。小鱼还知道，周五下班时段最拥堵的，特别是长假前，主播经常是连连叹气，告诉司机朋友们要耐心平和，小鱼还奇怪，为什么自己的爸爸妈妈从来没放过什么长假。

小鱼的爸爸是一位市政环卫的工人，负责下水道的清淤和维护，平常挺忙的，遇到台风和暴雨天，爸爸就更忙了。小鱼的妈妈在一个小区外的快递点负责分拣上架快递，每天的工作很繁琐，但小鱼妈妈脾气好，够耐心，和小区的住户关系都不错。

夫妻俩没日没夜地在深圳打拼，好的月份，不仅能给老家邮回钱，还能攒下一笔，夫妻俩很满足。

夫妻俩约好，周日下午两人一起休息，陪小鱼四处转转。夫妻俩带着小鱼去了很多不花钱的公园，深圳的山多，公园也多，去哪小鱼都觉得挺好玩的。

有一次，夫妻俩带着小鱼一直沿着深圳最西部的海岸线走，走着走着，就走进了一块巨大的工地。工地上，许多大型的工程机械在齐头并进地作业，小鱼看着入了迷。小鱼妈妈找来一张废报纸，铺在地上，让小鱼坐着慢慢看。小鱼爸爸喝了一口水，把矿泉水瓶递给小鱼。

“爸爸，这里是在建什么啊？”

“建购物中心，还建一个巨大的摩天轮。”

“你确定，这里哪有摩天轮的影子啊？”

“有的，我看了市政地下管网的图纸，这一块以后叫欢乐港湾，要建一个全亚洲最大的摩天轮。”

“爸爸，那建好之后，我能来看看吗？”

小鱼的爸爸站在小鱼身后，若有所思。小鱼的妈妈推了他一把，小鱼爸爸回过神，掷地有声地说了句：“努力让你们能坐一次摩天轮。”

小鱼和小鱼妈妈同时投来仰慕与憧憬的眼神，他们第一次对在深圳生活有了期待。

2020年的冬天，疫情忽然来袭。小鱼一家原本计划回四川老家过新年，但是一切都被打乱了。小鱼爸爸过年期间要加班，小鱼妈妈的工作量陡然增加，要把一件件快递摆在小区外的架子上，寒假里，小鱼一直帮着妈妈工作。

不知道是太操劳了，还是凉风吹到了，小鱼妈妈这段下班后，都会感觉到双手微微颤抖。小鱼妈妈也没太在意，只是用热水烫烫双手，算是一种放松。

但是越往后，感觉越不对。年前一段，大件的快递特别多，武汉的疫情愈来愈严重，人们抢购的欲望就愈来愈强。小鱼妈妈每天搬动这些快递，都感觉力不从心，几次大件的快递差点从她怀里漏下来，小鱼妈妈感觉双手不太对劲了，不过还是强撑着，因为在深圳看病，是小鱼妈妈不敢想的事。

除夕夜，小鱼妈妈用尽全身力气，给小鱼和小鱼爸爸烧了五个菜，菜摆上桌，小鱼妈就瘫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

这五个菜，小鱼和爸爸从除夕吃到大年初三，小鱼妈妈一直躺着起不来，小鱼爸爸每天煮一锅白粥，小鱼一口口喂给妈妈。

究竟是怎么啦，听到收音机里每天增长的确诊人数，看到深圳街道上空无人烟的样子，小鱼爸爸和小鱼心里都慌慌的。

“你妈这样躺着不是个事，今天早上我值班，下午休息，我把工作用的面包车开回来，你和我一起把你妈抬上车，带她去看。”

年初四的早上，小鱼爸爸沉重地吐出这些话，小鱼的心悬着，盼着下午，也惧着下午。

小鱼一边看着手机上导航的路线，一边听着一个个蹦出的地名，他好奇地抬头看向窗外，他第一次把北环大道这个名字和窗外的具体景象对应起来。这就是北环，难怪说是大道，这路确实宽，可以供八辆车并行。小鱼很少很少能坐车出行，他有点兴奋，又有些难过，车后座上躺着的妈妈，车窗上那层隔热膜，把阳光都遮挡住了，灰蒙蒙的。

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急诊科，坐在病房外的小鱼和爸爸焦灼不安。小鱼妈妈被送进急诊室一个小时了，还没出来。医生看见他们父子抬着人进医院，直接让他们把人抬到急诊室。

一小时二十分过去了，急诊室的门开了，小鱼妈妈没出来，反倒又进去两个医生。小鱼爸爸起身想问问医生情况，医生直接转身，关上了厚重的急诊室门。

两小时，两小时十分，两小时二十二分四十二秒，急诊室的门终于又开了，出来三位医生，其中最年长的一位走到小鱼父子前说了句：“今天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暂时还不能确诊，你们先去交一下费用，明天下午所有结果出来以后，还要进行一个网络会诊，然后我再和你们说。”

小鱼爸爸和小鱼都楞楞地看着医生，医生也看着他们，继续说到：“今天我们还是调休的，但是收治了你妻子，我俩就敢来了，这个病确实不好说，还是等结果吧。”

小鱼爸爸的手紧紧攥住小鱼的手，拧得小鱼生疼。

天色渐渐暗了，小鱼爸爸带着小鱼出了医院，打电话请了假。父子俩失了魂似的在笋岗路上游走，沿街的店铺都闭着门，偶尔一两个行人经过，也是低着头行色匆匆。

转进一条小巷，尽头好像有个店铺开着，父子俩好像看到了希望，并肩走着。一块泛着油光的牌子上写着“重庆老麻抄手”，父子俩眼眸同时放出亮光，一同挤进店里。

“两碗抄手，加辣、加麻。”

小鱼爸爸不由分说地点单，小店老板顺势揭开锅盖，往汤锅里倒入抄手，氤氲的水汽一下弥散开，带着点胡椒味。

两碗赤红的老麻抄手端上桌，父子俩把早已在手上摸索半晌筷子插到碗里，挑起抄手送入嘴中，麻、辣、烫的刺激让父子俩撑大了嘴，面目狰狞。

风卷残云，涕泗横流，父子俩面面相觑，忽然间，都被对方狼狈的表情逗笑了。

小鱼爸爸扫码付了钱，20块能在深圳福田吃一顿晚饭，而且是有家乡味道的晚饭，父子俩很满足。

夜晚，父子俩就头顶着头，睡在了医院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父子俩都带着已经褶皱的口罩，不畅的呼吸让小鱼爸爸睡得不太踏实，他起来，问护士找来一个床单给小鱼盖上，走到急诊室的门口，透过缝隙窥探躺在最里面一床的小鱼妈。

第二天一早，护士又让小鱼爸爸结算一下费用，入院不到一天，各种检查的费用已经四千多了，小鱼爸爸的卡上就剩下几百块钱，本来，卡上的五千块是留给全家人在深圳过年的。

下午，医生把小鱼爸爸叫到诊室，指着一摞厚厚的化验单说：“你妻子得的是肌萎缩侧索硬化症，通俗讲就是渐冻症，这是一种神经系统疾病，现在还没什么特效药，只能用一些抑制症状发展的药物，但持续用药也要不少费用，往下你准备怎么办？”

小鱼爸爸没说话，也没拿化验单，直愣愣地走出诊室，走到医院外的便利店，买了包烟，脱了口罩抽上一颗——他已经戒烟一年多了。

在医院结算完费用，拿了一包药，开车带小鱼妈妈回家。经过治疗，小鱼妈现在能坐起来了，双手也能动，她也知道了自己得的什么病，只是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小鱼这两天，拿着妈妈的手机查了很多关于渐冻症的信息，有一条他觉得有用。一个中医院的网站上说渐冻症就是中医说的“痹”，治疗“痹”症就是要使人体“活”，而用温热的花椒水给病人洗澡，就是治疗“痹”症的好办法。

花椒，这个字眼普通它的味道一样，刺激着小鱼的神经……秋雨蒙蒙，润湿的空气中混杂着麻酥酥的味道，黏在人的嘴唇和鼻尖，年幼的小鱼跟着外公外婆在山坡上采收成熟的花椒，那一束束墨绿色的花椒攒在一起，扭下一枝，手上也有麻麻腻腻的触感，回去洗好久都洗不掉。

采收回的青花椒要赶紧烘干，简陋的厨房成了临时的烘房，火点起，花椒奇异的气息充盈整个空间，小鱼至今还记得。

小鱼妈妈的手机没电了，除夕晚到年初六，电早耗光了。小鱼给妈妈的手机充上电，屏幕亮起来了，一下涌进来好多祝福的微信消息，手机一直震动着。小鱼一条都没有点开，他恨这个新年，老鼠年，坏极了，老鼠是最坏的动物。

他给外公打了一个电话，外公以为是小鱼妈妈，连珠炮似的四川话从听筒里喷出来。好一会，外公停了，小鱼才说上话。

小鱼让外公给他发二十斤花椒，外公又是一通说，小鱼挂了电话，给外公发了一条短信，留下的是妈妈负责的快递驿站的地址。

一周过去了，医生给小鱼妈开的药吃完了，小鱼妈能起来床了，只是两只手依旧没力。

元宵那天，外公寄来的花椒到了，随着花椒一起寄来的，是老家做的腊肉和咸头菜。

小鱼爸爸下午没上班，包起了汤圆，馅是咸的，五花肉配咸头菜。煮汤圆的汤里，放了干辣椒、黄姜和花椒，热腾腾的一锅汤圆端上桌，一家人吃着吃着身子暖了，心里想家了，这味道，可以带他们飞回千里外的家。

出租屋里的浴室实在容不下两个人，小鱼烧了热热一锅花椒水，端到客厅里，把一条大大的毛巾浸在花椒水里，缓缓托起，拧去一些水，试好温度，在妈妈背上用力地擦。

在花椒水的刺激下，小鱼妈妈的皮肤红红的。小鱼反复给妈妈擦手臂，他知道，妈妈的手臂是最没力的。

小鱼一边给妈妈擦洗，一边用四川话和妈妈聊天，讲的都是家乡过年的食物。这个新年，小鱼特别的饿，嘴巴里总是分泌很多唾沫。他和妈妈聊起家乡过年吃的土火锅，火盆子上挂一个锑锅，丢几块骨头，再放入花椒和辣椒，汤滚沸后，丢进去洋芋片、莴笋条和炸过的酥肉，煮一会捞起来蘸水里一涮，巴适得很。

元宵节过后，小鱼妈妈又撑着去上班了。也许真是花椒水的作用，小鱼妈妈感觉双手有了些力气。从大清早忙到深夜，把过年期间堆积的快递处理了一半。回到家，小鱼侧躺在床上，地上放着盆，里面是已经凉了的花椒水。

发现妈妈回来，小鱼连忙起身去烧水。热水兑进去，花椒的香气又出来了。小鱼让妈妈躺下，用厚厚的毛巾给妈妈擦着。小鱼很困，手上一会松一会紧，有那么一下，他感觉妈妈抽搐了一下，忽的一下睁开眼，妈妈的眉毛颦蹙着。

“怎么了？”

“刺了一下。”

小鱼抓起毛巾翻过来，原来是一个青花椒壳。小鱼捏出来，凑近鼻子闻了闻，辛辣辛辣的。

医院开的药吃完了，小鱼妈的手又动不了了。尽管每晚小鱼坚持用花椒水给妈妈使劲地擦，但还是不能遏制妈妈的病情。

四月的一个回南天，小鱼妈妈下班后滑倒了。从那以后，小鱼妈妈就躺在了出租屋里，没再去上班。

每天早晨，小鱼要先喂妈妈吃早餐，然后再去上学。中午，小鱼在学校吃了饭，再用饭盒打回一份饭菜。学校每天的午餐并不好吃，所以总会有剩。学校老师知道小鱼家里情况，会先给小鱼把饭菜打好，也没多收他的钱。小鱼拿着饭盒赶回家，已经过了中午一点。给妈妈喂了午饭，还要给妈妈翻翻身子，陪她聊会天，然后赶着回学校上学。晚上，小鱼回到家，在妈妈的指导下做饭，菜是每天妈妈上网买的，这是妈妈每天能做的唯一的事。

和妈妈一起吃完晚饭，小鱼就在妈妈床头放一张高凳子，上面放着书和本子，自己坐在小板凳上，安静地写作业。小鱼妈妈喜欢听小鱼读课文，小鱼就一遍遍地读给妈妈听。

月儿弯弯挂蓝天，

小溪弯弯出青山。

大河弯弯流入海，

山路弯弯到校园。

课本中这首小诗又让小鱼妈妈想起了故乡，村子里就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过，小时候自己上学就是走弯弯的山路。但后来村小撤掉了，要读书要走十多里地到镇子里，所以他们才把小鱼接来深圳读书。这一来，就难回去了。

小鱼爸爸经常很晚才回来，加班，处理一些其他同事不愿处理的活，多拿一些加班费。他一直想着怎么凑点钱给妻子看病，但是小鱼妈妈不愿意去，甚至坚持不再吃药，躺在家里，也许对于整个家庭来说负担是最小的。

这天小鱼爸爸回来，带回一个好消息。五一假期，摩天轮要开了，区工会给一线劳务工农发体验票，小鱼爸爸得了两张，是电子券。小鱼爸爸在手机上点来点去，终于出现了两个二维码，他告诉小鱼，凭这个就可以坐摩天轮。

“找个时间，你们去吧，好好玩，我在家躺着没事。”小鱼妈妈的话，反倒让小鱼和爸爸犹豫了。

五一小长假的前两天，小鱼爸爸一直在加班，第三天，小鱼爸爸终于休息了。小鱼爸爸一早买回菜，做了一顿丰富的午餐。小鱼妈妈勉强支起身，靠在椅子上，看着小鱼和小鱼爸爸。

“你们下午去坐摩天轮，不要把票浪费了。”小鱼妈妈对父子俩说。

小鱼爸爸点点头，小鱼抬头看了看妈妈，妈妈躺了一个多月了，脸都有点浮肿了，他心疼。

“妈，想带你一起去。”

“你们去，去了回来和我说就好撒。”

那个下午，太阳好大，队伍好长。小鱼和爸爸一点点靠近摩天轮，他们不断仰头看着这庞然大物，看着它一圈圈的旋转。排队的，要不是穿着时尚的情侣，要不是扶老携幼的一家子。小鱼和爸爸的穿着，在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

终于轮到小鱼父子了，摩天轮的包厢里好凉爽啊，小鱼被汗水浸湿的口罩，吸入的都是凉气。

落日很美，摩天轮上的落日更美。金灿灿圆盘挂在海天之间，光线直射过来，把箱体里的每个人，都涂得亮亮的。

箱体里有十多个人，大家都忙着拍照。小鱼爸爸也想着给小鱼拍一张，但手机太破旧，点了好久都打不开相机。好不容易打开了，逆着光拍下的小鱼，是个黑影。

小鱼让爸爸把手机给他，他把手机贴着箱体，拍了远处的落日，再转身，居高临下拍了城市的样子。小鱼爸爸指着箱体，告诉小鱼，住的地方大概在那个位置。小鱼看了好久，觉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住的那片城中村，早已湮没在这城市的高楼里。前海，眼皮底下是深圳的前海，他们住的那片也是，起码房东是那么说的。

摩天轮转上去的时候，小鱼觉得好慢，但到达高点往下转时，小鱼又觉得好快。这时，窗外的落日更圆了，变成了橙红色，光线也柔和了，箱体好似一个烤得通红的大鸡蛋，每个人的脸都是红的。小鱼把脸紧紧地贴在玻璃上，手插在短裤口袋里，他感觉有点冷。手指尖好像碰到了什么，低头翻开口袋，是一个已经变成灰褐色的干透的花椒壳。小鱼把花椒壳用力地按在玻璃上，好像给海平面上的落日注射进一颗黑子。

小鱼忽然发现，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深圳的海。原来听广播时，小鱼知道深圳东部有海，还知道一到周末，罗沙路就堵车，大家都抢着上高速，到深圳东部度假。桔钓沙、杨梅坑，这些名字听起来既美丽，又遥远。眼前的这片海是什么海呢？是前海吗？有海滩吗？

小鱼抓住箱体落下的最后时刻，贪婪地俯瞰一切，想看到沙滩，想看到游艇，想看到海豚，可惜，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蓝色——贴近看是墨绿色的海，海上还有一条长长的高速路，上面的车，像一个个小爬虫。

暮色下，小鱼和爸爸重返大地。小鱼爸爸拉着小鱼一路小跑，爸爸工作的面包车停在路边，随时有被抄牌的风险。

后视镜中的摩天轮好像一件彩光玩具，小鱼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和爸爸落荒而逃。

那一夜，小鱼画了一幅画，铅笔画的，画上是一个巨大的摩天轮，摩天轮的最高处有一个箱体，整个摩天轮也只有这一个箱体。箱体里，是小鱼、小鱼爸爸，和小鱼妈妈。小鱼妈妈一个人躺在箱体里长长的坐凳上，看着摩天轮外的景象。

小鱼妈妈问小鱼，为什么摩天轮只有一个箱，小鱼咬着嘴唇没说话——小鱼和爸爸下摩天轮的时候，一对情侣手牵着手跨了进去，只有他俩，没有其他人。小鱼看着巨大箱体中的两个人，缓缓地向最后一抹夕阳爬升，好想哭。

梦里，恶魔给妈妈吃了一粒药，然后妈妈就变成了怪物，只会躺着，渐渐僵硬的怪物。小鱼哭着求恶魔也给自己吃一粒，他想和妈妈一样。

第二天，小鱼爬到学校的楼顶，爬到出租屋的楼顶，各个角度张望，都看不到摩天轮。

他只想知道，明天，摩天轮会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