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大脑都是自带PS功能的,经过修饰后,诸多往事美如画,暖若春。
年少的情最纯,意最真。少年明朗,少女天真。
而回忆,仅仅是供回头想起的玩意儿,偶尔想想还可以,真要下决心去追个究竟,后果往往难如愿。
小溪听不进去我的劝,偏要去那同学会,极力想重拾那份曾经的爱恋。
十五年前,小溪靠走了狗屎运的中考成绩,进了重点高中。那天报到,她爸爸站在红榜前非要找到她名字不可。小溪嫌爸爸多事,就拎着行李自己赶往宿舍。
没走出几步,她鼻腔一股热流,一滴血正好滴在她胸前的蓝衬衫上。
我这是流鼻血了?小溪还有一点懵。
“你没事吧?”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飞奔过来,关切地问小溪。
小溪摇摇头,血却从指缝中流下来。
少年拽过小溪手里的行李,扶她走到女生宿舍楼前的阴凉处。
“你用这水洗洗手吧。”那少年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
“不用了,我一会儿到洗漱室洗洗就好了。”小溪心里一直在默念,快停吧,别再流了。少年不为所动,又掏出一卷纸,扯出厚厚一沓,用矿泉水润湿了,递给小溪。
小溪有点犹豫地接过,擦拭起丝毫不听话的鼻子。
小溪爸爸终于想起要帮女儿办理入住登记了,急匆匆赶过来。见到女儿流鼻血,他这个粗人也有点不知所措。
“叔叔,她不要紧,秋天干燥,多洗洗脸就好了。”少年笑着把那卷纸和矿泉水塞到小溪爸爸手里,随后跑开了。
那时的刘苏不帅,完全不是少女们喜欢的白衬衫翩翩美少年那种类型,可小溪就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心中小鹿就开始乱跳。
第二天上课时,小溪发现那少年和自己一个班级!而且,他就坐在她身后!
昨天还没来得及谢谢的小溪,终于鼓足勇气在第一节课后回头道谢。
“不用客气啦。我是刘苏,你叫什么?”
“我叫温云溪。”
“你叫什么?”
“温云溪。”
“哎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姓温的呢。”
“嗯,这个姓在这里不多见,我爷爷是从云南来到东北的,他说云南老家好多姓温的呢……”
还未等小溪说完,刘苏就迫不及待地插嘴:“下节课是化学课哟。姜老师的化学课开学前办过补习班,估计课上讲得飞快,你提前预习没?”
“没,没有。”小溪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老师,怎么可以在开学前就把课程讲给补课的学生呢?
“我补过姜老师的课,你要是听不明白,就问我吧。”
小溪点头。
后来,她发现自己果真跟不上姜老师的上课节奏。当她偶尔一恍惚的工夫,姜老师已经讲完了三四个知识点!好在刘苏晚自习的时候又给她讲一遍,她才勉强跟上进度。
那年冬天,同学间流行相互赠送尾戒。小溪也买了四五个,送给坐在她周围的好朋友。
刘苏个高,但很削瘦,他在小手指套上小溪送的那枚戒指,抱怨道:“溪儿啊,你送的戒指有点大哦。”
“那你还我吖!”相处久了,小溪也没有那般客套了。
“不,我戴在中指上,正合适,你看!这可是订婚戒指该戴的地方哦,你是要以身相许吗?”
“你想得美!”一旁菲菲撅起嘴。菲菲和小溪同桌,关系特别要好。
他们开始吵闹,静坐在一旁的小溪,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心里却开始翻腾。
第二年夏天,学校要分文理科。小溪因为实在学不会化学,而报了文科。刘苏因为父母要求,选择了理科。
转身道别时,刘苏欲言又止,眼里全是不舍。
“没事儿,别担心,我帮你看着他!绝对不让他拈花惹草!”菲菲自告奋勇地和小溪说。
文科班在四楼,理科班在三楼。一个楼层。隔起了两个人的相思。
那天,小溪班级门口的男生大叫:“云溪,有人找你!”
小溪走到门口时,发现是刘苏。一旁的同班同学哦哦地起哄,直到他们看到刘苏拿出一本汉语字典递给小溪,才唉了一声各自散去。
小溪觉得莫名其妙。刘苏没说一句话,就踏着上课铃声飞奔下楼了。
当午休时小溪打开厚厚的字典,才发现里面夹着一页纸。纸上无一汉字,全是数,每两个数一组,用竖线划开,满满一页数字。
聪慧如小溪,翻起字典来。她把每组数字的前半段数字当做页码,后半段数字当做字的次序,找到了一个接一个的汉字。
她把对应的每一个字写在数字下面,翻译这最傻气的密码,最后一个字写完,她手里的笔禁不住抖了一下。
刘苏用这样费神的气力写出的,是一页充满思念的情书。他说自己前桌现在也是个和小溪一样扎着马尾的女孩,同样长长的脖子,只是皮肤不及小溪白。刘苏每次都幻想转过头来的女孩,是小溪。原来,仅仅是在他眼前暂时消失,他都觉得难熬。最后一句:我喜欢你,你喜欢哦吗?
小溪攥着那页纸,紧紧地捏着,许久没有缓过神来,最后,手上的汗都浸透到纸里。
她扯下一页空白的笔记本,写上一串数字,夹回到字典。
可小溪没有勇气去还那字典。
放学后,她逃似的离开了教室
第二天的课间操,小溪发现作为体育委员的刘苏没有站在前头领操,而是站到他班级的队里,和她同一行。
刘苏探寻地看着她,小溪却只敢用余光回望一下,没有侧头。
等到体转运动时,小溪才肯明目张胆地看向刘苏的方向。而刘苏故意减慢了动作,正好碰上小溪的目光。
他冲她微笑。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延长了上百倍,好漫长好漫长。小溪慌张地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她再转身时,刘苏也顺着节拍转了过去。她不知刘苏心里,是阴还是晴。
那天中午,小溪吃过饭回到座位时,发现刘苏那本字典不见了!
她的慌乱像是感到来地震了一样!
小溪急匆匆跑出门去。
没跑多远,她就差点撞到拿着字典来找他的刘苏。
在走廊上,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静默了一会。
和小溪脸上刚刚释去的焦躁不同,刘苏满脸笑意,像只找到花园的小蜜蜂。
“我……”小溪不知道说什么开场白好。
“我看到你的回信了!”刘苏兴奋的口气,是难以抑制的开心。碍于两人是在教学楼,旁边又是来来往往的同学,他才没有手舞足蹈。
小溪的回信那串数字,代表五个字:我也喜欢你。
“小七,你知道吗?当时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那时我们都没有说出口,但都心知肚明。那种心情,后来,再也没有感受过。”
我劝她不要去那个邀请她的同学会,小溪如此回答我。
再后来的一年里,小溪和刘苏保持着每周交换一次日记的形式互诉衷肠。
在忙碌压抑的高中生活中,瞥一眼匆匆而过的刘苏身影,小溪都会觉得很开心。那时的她,养成了一个奇特的爱好,就是每天晚自习前站在窗前看楼下密密匝匝的人影涌进教学楼。刘苏也有个特别的习惯,就是在进楼前,望一眼东边四楼的窗口,然后招招手。
那年高考,正值非典,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刘苏递给小溪日记本时,今天递给她几幅医用口罩,明天送一罐刘苏妈妈熬制的鱼汤或者排骨汤。这让寄宿在学校里的小溪,心里暖暖的。诸如这样的点滴小事,细数不尽。每一件事像朵桃花,汇合起来,却是一片绚烂的花海。
那年七月,改变了一切。
两人说好一起考到南京的,刘苏如愿被南京理工录取,小溪却只考入山东的一所普通院校。
毕业时的聚会,刘苏喝醉了,抱着小溪大哭,说不想和小溪分开。
小溪安慰他,不过是不同学校而已,况且大学假期比高中多,休国庆长假什么的,可以到对方的学校看望啊。
喝多了的刘苏向小溪发誓,说他一定会去她的城市看她。
这句誓言,小溪记在心里,后来的刘苏却忘了。
上了大学以后,小溪对大学很不适应。但刘苏却适应的很快。
小溪说今天食堂饭菜口味太重了。刘苏第二天才回短信:慢慢习惯吧。
当小溪在军训间隙给刘苏发信息说:你在忙什么?我想你了。
因为提前开学已经过了军训期的刘苏几天后才回复:我在申请加入学生会和社团,你也找点事情做吧,这样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面对刘苏的忽然冷淡,小溪束手无策。
就这样,两人似有若无地联系着。
大一期末时,小溪收到高一时同桌菲菲的来信,贴着邮票的那种。小溪还在想菲菲为什么用如此传统的沟通方式来传递信息呢?读到信时,她却像迎头挨了一棒,站立不住。
信上,菲菲说她一个人在上海无聊,十一假期她就跑去南京找刘苏玩。没曾想,因为她没事先通知刘苏,撞见了她心里不舒服的事。她发现刘苏和另一个女孩暧昧不清,亲昵得完全不像是刚认识。刘苏叫她小铃铛,自行车驮她,看电影陪她,他踢足球时她为他加油,在场外为他拿衣拿水。菲菲说,她知道刘苏喜欢上一个人时的表情,刘苏是真的喜欢那个小铃铛。
那天屋外下着雨,小溪闷在被子里好久好久。当我问她为什么哭,她只是泛着泪光,嘴硬说没事,只姨妈来了肚子疼。
当小溪哭够了,站起身,外面乌云散去,阳光投进窗子里来。
“小七,你说这老天爷,也太不应景了。我想出去淋个雨的,这天,怎么说晴就晴了呢?”
当时我看过桌子上的信,也明白了小溪为何伤心,看着她怔怔的脸,我不知怎么回答她。
正如我现在,也不知怎么去劝小溪不要参加那同学会。
最后,小溪还是去了。
当天,小溪回来时,不晚,我正在自己房间里加班算公司业务员们的佣金。她如往常一样脱鞋换衣,然后,静静坐在沙发里。
她这一静,我还挺害怕的。
那年小溪失恋,也是异常地安静,不哭不闹不上吊。
她对刘苏说分手时,刘苏挽留,让她别使小性子。小溪对刘苏说:你和你的小铃铛,我都知道。
刘苏跳脚地咆哮:“你怎么偷看我博客的私人文章了?”
“没有。”小溪静静地回答。
“哦。”
刘苏只回了一个字,哦。既不辩驳也不再挽留。
那个哦字,是小溪和刘苏的终结。
只是我知道。小溪并不甘心。所以她后来再谈恋爱的男朋友,都有刘苏的影子。所以她保留了刘苏送她的尾戒,保留了八年。八年啊,抗战都结束了,小溪心里的结却没解开。
“饭吃的怎么样?”我揉了揉盯着电脑太久酸掉的眼睛,问小溪。
“不怎么开心。”她喃喃道。
“嗯?是没见到刘苏?”
“见了。”
我打开客厅灯,怕小溪又偷偷落泪我却不知道。做了这么多年的室友,我的粗心大意有时让自己都过意不去,这回可不能再后知后觉去安慰她了。
“小七,你知道吗?我去见他之前还很不甘心,但是见到他之后,心里又特别的……特别的失望。”
“因为复合无望?”
“不是。我看的出来,刘苏很想接近我,好像也很想和我在一起。”
“那不挺好的吗?”
小溪不再说话,手指在水杯沿儿上转着圈。
“变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变了。他变了。我也变了。一切都变了。”
“哦?”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接茬儿。
那天,小溪挤牙膏似的说起刘苏。她记忆中的活泼、开朗、善良又聪明的阳光少年,那个陪她打羽毛球会让着她,那个下自习会在楼梯口等她,那个会为她写下心情日记,那个在学校广播里含蓄地为她点歌送情,那个帮她值日打扫卫生,那个为她折下一枝樱桃而遭保安追打,那个送她运动鞋求她锻炼身体,那个在圣诞节为她堆出一个超大个儿雪人的明朗少年,真的不在了。
参加同学会的那个刘苏,年纪轻轻就有了谢顶的征兆,黄色段子一个接一个,完全不顾及桌上其他女友人在。菲菲问刘苏:怎么没把嫂子一起叫过来?刘苏脸上荡起一丝不悦。
酒足饭饱后,刘苏端着酒杯来到小溪面前,试探着勾搭她。
小溪也已经是她公司的营销副总了,男人这点花花肠子,怎么会逃过她的法眼?
“云溪,你还没结婚呐,有男朋友吗?”
刘苏靠到小溪身边时,一股扑面而来的烟酒交杂的臭味,小溪有些嫌恶地向后坐直了几寸。
见小溪不为所动,滴酒不沾,刘苏识趣地到旁边觥筹交错去了。那场面,怀旧里更多的是吹牛,满面红光的刘苏是酒席间最活跃的人物。
往昔的青葱少年温润有礼,而今的这位,三句话里要夹杂着十几个身体器官的名字,一丝丝的礼义廉耻都不见。
“我失望的,不是见不到这个人。而是我今天才发现,也许从我说分手的那一刻,那个曾经我满心喜欢的男孩,就从这世界消失了。”
小溪说完这些,抱着沾染上烟味的衣服丢进洗衣机。
“真是讨厌,我最厌烦烟味了,这饭吃的,身上像长满烟草似的。”
说完,小溪推开卫生间的门,去洗漱去了。
我关了电脑,准备睡觉。忽然,我有种想把小溪的故事写出来的冲动。
“小溪,我有篇稿子要交,写你的经历行不行?”
水流声阵阵,小溪在里面哼着歌,没有听见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