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大家都生活在贫困之中。
俗话说"大人盼过节,小孩喜过年"。端午节过后,农民种的稻谷开始成熟,离收割的日子不远了。他们有了盼头。庄稼是农民的命脉,他们眼巴巴的看着这唯一的生存来源。
小孩子不懂那些,只图好玩好吃。所以,过年是最快乐的日子。
腊月二十八,每家每户都忙得热火朝天。
姐姐挽着一大篮子蚊帐、被套到河边去清洗。母亲把梯子、竹床、长凳以及竹叉和竹蒿全都搬到干涸的稻田里,再把盖的棉絮、垫的稻草铺在这些东西上面晒太阳。因为这里没有任何遮挡,日光可以四面八方一整天照晒到。
大哥扫厨房上的烟囱灰,母亲擦碗柜、饭架。二哥、三哥洗桌椅板凳。父亲借来了长长的楼梯爬到屋顶上,把一些疏密不齐的瓦片重新铺均匀,以防下雨天漏雨水。
二十九,大哥和二哥贴对联、年画,父亲杀鸡,三哥拔鸡毛、剖鸡。我蹲在父亲旁边,挑选最好看的鸡毛。只要认为是漂亮的,就叫三哥替我拔下来,收集了一束,拿给姐姐帮我做毽子。
毽子做起来很简单,首先用绳子把鸡毛绑住,底座用布片把铜钱或石子包起来,再缠住鸡毛的根部,扎牢固就行了。
三十早上,我们早早的起床准备过年的物品。
摘菜、洗菜,淘米做饭。饭要准备好吃到新年正月初三的量,因为初一、初二不会捞饭煮粥,都是吃三十晚上的剩饭,所以三十那天要做满满的一盆饭。
村子上空飘着香味。
不到三点,"呯,呯,呯"雷公爆竹炸响了半边天,大伯家年夜饭开席了。大伯家在村里生活是最好的。因此,他们不嫌贵,买来一个个又大又响的爆竹来庆祝。
随后村子里一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我家也开始享用团圆饭了。
桌子上摆着鸡、肉、鱼以及一些菜园里采摘的青菜、萝卜和池塘里捡来的莲藕。
鸡是自家养的,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会养一群鸡。母鸡留着生蛋,鸡蛋拿来换针头线脑,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公鸡就是养着过年吃的。
大年三十那天,母亲把鸡全部蒸熟,留下一只最大的给来拜年的客人吃,其余的一只只分别装到一个个瓦钵里,分好后端到桌子上,让我们兄弟姐妹去挑。选好了自己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不让他人发现而被偷吃。
我们都精明的很,年夜饭不吃鸡,而抢着吃平时难以吃到的鱼肉。
正月初一开始,每到吃饭的时候我们都把鸡钵拿出来摆在桌上。我东翻西找,每次都是挑最小的一块先吃。就怕自己的鸡最先吃完。哥哥姐姐有时逗我,故意把筷子指向我钵里的鸡,急的我要哭。
一只鸡我可以吃半个月,到元宵了才彻底消灭干净。因为分给爸爸妈妈的鸡都会拿出来招待客人,趁机我们也会时不时偷吃一块。
三十晚上,十几个小孩子聚在我家玩扑克牌一一争上游,输了的人脸上要贴纸条。一位堂哥手气不好,技术又烂,面上贴满了纸条。我们笑得前翻后仰,他却仍然一本正经的整理手上的牌。一下把牌抽到左边,一下又挪到右边,想凑出一条龙,却总是缺三少七。他不时的低声叹息,当他出牌的时侯,几乎都是摇头让过。好不容易抓到一手好牌,却经常只顾看手上的牌而忘了看桌上别人出的牌,下家故意快点压牌,使他没有出牌的机会。
时间飞过,倦意来临,有人提出不玩了,该回家睡觉,大家一哄而散。
母亲仍在灶台忙碌。她把腌好的整只猪头先放在稻草上薰,再拿进锅里,用柴火慢慢煮。煮上几个小时,拿筷子插一下,如果能轻松的插进肉里,把猪头提出来,放到大砖板上,凉一会。洗净手,开始剥猪头肉。
肉香弥漫着整个屋子。
我守在灶前,看着母亲熟练的操作,咽着口水问:妈妈,猪头肉为什么这么香?
母亲剔了一块骨头上的瘦肉塞进我的嘴里,我狼吞虎咽,母亲又塞了一块,然后说,肉吃多了,再喝水,会拉肚子的。
我懂事的点着头,先进房睡觉。母亲很晚才上床睡觉,她切好了猪头肉,还炒熟了一锅花生。
睡意朦胧中被爆竹声吵醒了。迷迷糊糊想再睡会儿,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一骨碌爬了起来,急忙穿上母亲昨晚放在床头上的新衣服,穿上她亲手做的新棉鞋.匆匆的往外跑。
哥哥和几个村里的男孩子在爆竹屑堆里翻找没点燃的小鞭炮,用火柴点着,往天空中一抛,"啾"的长声过后"叭"的一声,一个鞭炮消失了,再点下一个。他们玩的兴高采烈,乐此不疲。
早饭吃煮青团。每年三十家家户户包许多青团,作为正月招待客人的点心。馅是芥菜做的,放了干辣椒炒,很好吃。
早饭过后,我兴冲冲的找伙伴玩。主要是去她们家炫耀一下身上的新衣服。大妈婶婶说的"你衣服真好看,这种花布我们这里没见过,是你爸爸从外面带回来的吧?"让我得意、骄傲。小伙伴的衣服都是用大人穿破的旧衣服改的,而我穿的是别人没有的新衣服。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在小伙伴羡慕的目光下,我拉了拉罩掛的衣角,然后牵着小伙伴的手往屋外跑。
我们一帮女孩子聚在空旷的院子里,掏出新做的毽子,比赛谁踢的多。大家把别人的毽子抢过来欣赏、试踢,再评价一番哪个毽子好看,谁的毽子好踢。最后才各归各主,开始比赛。
五颜六色的毽子随着我们脚的一抬一落,一上一下有节奏的起起落落。每个人都技术高超,有的左右开弓,有的跳来跃去,毽子总能恰到好处的落在脚上。
正月初二,是忌讳日。除非家里有人过逝,亲朋好友才一起到这家拜新座一一拜死人,否则是不能上别人家的。
憋闷了一天,初三开始走亲戚。小时候家里的亲戚特别多,为了快速完成走亲访友的任务,母亲把我们兄弟姐妹分开,规定谁到谁家拜年。
但是我们总能邀到伴。走父亲这边的亲威,叫上叔叔伯伯家的堂哥堂姐;走母亲那边的亲戚,兄妹就得去好几个,因为大舅二舅三舅四舅分家了,要分别拜年。到了他们家得吃饭,一个人哪够,分身乏术,况且谁都不愿单独去,母亲就派几个孩子一起去,路上不孤单。毕竟是五六里的山路,要走近一个小时。
做客本不情愿,到不熟悉的地方去,必须规规矩矩,除了进出门打招呼叫人,一概不敢作声,虽然桌上有平时没吃过的好菜,但是不能冒然下筷子,否则显得没家教。因此饭吃的无滋无味。
好不容易可以走了,回家的路上一下子活跃起来,大家讨论刚吃过的饭菜,哪个吃了,哪个没敢吃。叽叽喳喳中,刚才的憋屈和不安消失了。我们记住了哪个亲戚好,哪家亲戚不好,以后再也不愿被派到不好的那家做客,争着到好亲戚家去。
后来母亲无法,每年轮流去,没得挑。
幸福的时光过得特别快,日子在吃喝玩乐中飞逝。元宵过后,到外面读书的走了,亲戚走完了,所有过年的美味也吃完了。除了大了一岁,什么都和去年一样。
热闹退去,生活回归了平静。
过年,是童年的一枚石子,激起了一片美好的涟漪。
我想念童年的年味,容易满足,随时随地就能找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