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母亲:陌生的碰面

这张照片像极了母亲洗衣的样子



我们都是陌生人。可我还是感激这种陌生的碰面。

有时候,回头望望来时路,会有一瞬间满满的疑惑,是如何走到今天的位置?就像我喜欢玩儿的迷宫游戏,纷繁错杂的拐角路口,看不到前方,任何一个路口的左右不同选择,都会改变全局,决定能否到达出口。有时候也在想,到底是过去哪一步的选择,让我走到如今的一步。每当我有这些疑惑,都会不自觉的观望周围,本来陌生的环境此刻会更加陌生。

可我还是感激这种陌生的碰面。

那天送母亲去东站,临进站,她对我说,“好坏也是给你找了个窝,工作了就和上学不一样了,万事认真小心”。我看着母亲进站的背影,泪水涌了出来,那一刻特别后悔,没有选择离家近的地方工作。

母亲大包小包地送我来单位报到,却没有进过单位的大门。她在宜昌陪了我三天,我开始进单位上班,母亲在外面给我找房子。在单位的我并不放心,母亲出远门不多,我怕她在宜昌迷路,被中介所骗。那三天,每次她都跟我一起出门,她看着我进单位大门,然后在我的嘱咐声中她向街市走去。等我下班回去,总能在路口碰到她,一上午一下午,她都在外面找房子。她以前从没找过中介,可这次每次回来,她都给我说哪家中介有一室一厅的房子,我问她看房了没,她却摇头,我怕被骗,也怕我满意你不满意,所以都先看看消息,问清楚位置,等你回来一起看。

一天下午,我在网站上找到了一室一厅的房源,我心动了想去看,以为那必定是阳光满屋的一室一厅。彼时又在另一家中介有合租的信息,但是要先交60元的中介费,母亲听说能够合租便有意要去看。但是我心里太想要有一室一厅自己的住房了,我不喜欢合租。这里我和母亲起了分歧,我执意认为母亲是图便宜,是的,母亲把钱看得很重。她不舍得每月700的房租,而合租只要500。在街头我和母亲争执了起来,我说她就是舍不得花钱,就是着急给我找好住房要回去,既然这么着急租什么房,不租了!说完我扭头就走了,走地极快,把她扔在街头。我之所以敢走,是因为当时的地点离我们所住的宾馆很近,我知道她丢不了。我回到宾馆,生气地躺下睡觉,生气归生气,可是这会儿她应该上来了啊,又过了一会儿敲门声才响起来。

开门的那一瞬我心里很愧疚,因为我看到了母亲额头上的汗水和粗重的喘气声。母亲只有和我在一起时才敢坐电梯,我不在,她就走楼梯。而我们住八楼。

心里虽愧疚,但我还是生气,不肯低头,不想合租。我知道,从小到大,犯犟这方面母亲从来都没赢过我,最后都是我达到了目的。这次,我知道我一定会赢。

果然,母亲上来,没一会儿她就坐不住了,她开始向我妥协,你要单独住就单独把,我们去看房子。我不理她,接着闭眼装睡,心里已在开心并且开始想象以后一个人独居的美好生活。过了一会儿,母亲又开始说,这次的说话,却是让我低下了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扭头就跑把我等在大街上我有多生气,我要是跟你一样的性子是不是直接去东站买票回去不管你了,可我不是你啊。我走了七层楼梯上来了。”

这时,一室一厅的房东太太却打来电话跟我说房子已经被人租走了。

晚上,到底是我和母亲去了合租的那位姐姐家看房子。母亲进去了,里里外外,角角落落,各个房间都看了,选了一个朝阳的大房间,大房间要多出100块钱。最后她把目光投向房东姐姐,她上下看了一遍,就开始说了,我的女儿刚毕业,社会经验少还不懂事,又一个人来到这外地,以后就麻烦你帮帮她…….后来我住进去,房东姐姐跟我说,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天你妈妈说的我都快哭了。

房子一找到,母亲就打算回家,她放心不下家里不满周岁的孙子。

我从东站回来,坐公交赶回单位上班。当时接近八点,上班早高峰,我给一位老奶奶让了座,站到了车厢中部。本来想听听歌缓解难受的心情,打开播放列表却没有一首能听得进去的歌,于是我放弃了这个念头,看着窗外不断逝去的树木,还在想着母亲,周围人多,泪水被我忍了回去。这时候,我听到一阵类似吸鼻子的声音,这人大概是感冒了。过了一阵,声音还在继续,我向左张望了一眼,只见一位身穿白衬衣黑裙子职业装的大姐脸斜斜往上看着窗外,嘴嘴唇稍微上翘,鼻子依然在抽动,手里拿着一团纸巾,又不时擦着眼角。看得出来她虽然极力克制,但是泪水还是不断涌出。我在想,是什么让一个女人如此泪流?是丈夫?是孩子?是父母?是工作?是否也是离别?若是丈夫,让自己的女人在上班之前,在公车上克制泪水,都不能让她靠在肩膀或者在家里痛快的哭一场,那他太失职了。若是孩子,是孩子对她发脾气了吗?这样的情况我也有共同的体会,有些从来都不会对陌生人说的刻薄言语,却独独对母亲说了出来,说完即是后悔,但也不愿意承认错误。若是父母,是我最不愿意想的一种可能,可能是“子欲养而亲不在”,失去亲人的悲痛无法言语,我只愿我们的社会能给这样一个女人痛哭的机会。若是工作,那必定是职场受了委屈,或是遭批评,遭误会,遭排挤。若是离别,那便是我这样了,我也是离别的心情,可我此刻能忍住泪水,那是因为,我要独立养活自己,要减轻母亲的辛苦,我必须离开母亲。这个女人却有可能恰恰相反,她是送离自己的孩子,她不是把自己的孩子推到远方,而是只能送孩子到车站,目送她的离去。

此刻我突然想到,是否我的母亲也是这样,她是否也在流泪,因为她也把我送到了远方。我恍然大悟,是的,不是我送母亲回家,而是母亲送我来到了远方,而且她现在离开了这远方,回家而把女儿留在这里。我的母亲啊,你是否愿意原谅我的后知后觉?是否愿意原谅我吃的便宜醋?

我感激和这位公车流泪大姐的碰面,我感激她的泪水。生活总该继续,多希望泪水之后恍然大悟的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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