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耀眼,大人们都躺在屋子里不愿出来,连平日里穿街走巷的都不愿多喊几声。草丛里的蟋蟀,树干上的知了却吱吱喳喳没个完。
阿蓝是我的发小,每次找他玩都是借着去公厕的这个借口——我的父母嫌他学习不好,怕把我带坏了。虽然我被阿蓝带坏的可能性几乎为0,但因此挨过一次打后,就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找他玩了。
这家伙从来不主动找我,每次路过我家大院门口都是加快脚步的走开,从不停留。我当时很奇怪他的做法,但也因此让我省心不少。所以也没有去问过他。我猜他是不幸撞见过我老爸吧。
阿蓝那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我是没有的,也从来没想过向父母要过。一个原因是我老爸脾气不好,另一个原因是家庭状况不好。也许这两个是同一个原因。
阿蓝的父母是典型的女强男弱,阿蓝就像他的老爸一样,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他和我说话也仅限于玩的方面,计算机游戏动漫人物这些我都说不过他,也乐意听他跟我说。可一旦跳脱出去, 他就是恢复本色,还透着点呆傻。而他老妈就是活生生的包租婆,印象里她总是站在院子里和租户们大声说话,两个眼珠子大得出奇,突出来看人更增加几分惊悚。
我仗着学习好讨着阿蓝老妈的欢喜,所以也不太怕她,但也希望她别总在家,否则每次找阿蓝玩,最后都被她拉去给她儿子补习功课了。
有一次不幸被阿蓝的老妈逮到,好好的一个下午就被浪费在给阿蓝补习数学上了。补习期间,阿蓝趁她老妈不在偷偷塞给我一打水浒卡,说作为给我的答谢。我是断然拒绝的!这可是他天天一袋干脆面吃出来的,确切说是买出来的,干脆面基本都扔进了草丛。我其实也有攒水浒卡,但一星期也就只有两次机会可以买。虽然很想要,但看到阿蓝紧张的表情,便拒绝了。他是怕我不肯教他,毕竟一道题已经讲了20多分钟了。他了解我的脾气,又很了解他妈的脾气,我要是这么走了,他免不了一顿肉体麻辣烫——我自认为挨打的次数和难度比周围的同学都高出一大截,但有幸见过一次阿蓝挨打,也觉得棋逢对手,不相上下。
阿蓝喜欢踢足球,时过境迁,我和他一起玩闹的很多日子都记不真切,但我仍然记得我和他第一次认识的场景:夏日当头,小孩子总是不肯待在家里避暑的,我一个人偷跑出去玩耍便见到了一个同我相仿的男孩正在一个人踢足球。他远在对面问我是谁,我回喊道你又是谁。
小孩的相识到相熟是直接快速的,我们认识了对方,️又发现互为同学。第一天我们就黏在一起玩了好久,直至天黑才回家。
在学校,他是隔壁班的吊车尾,没有什么朋友。而我的朋友都是年级里的优等生。我是自愧于他们的,总觉得自己够不上——我仅仅是成绩好,他们是样样好,家长会都是他们大放异彩的时机,班主任几次想让我的父母分享一下教育经验,都被他们拒绝了。以后再也没提。我是为此高兴的,毕竟上了台才让我害怕。
谁都不知道阿蓝认识我,我也从没在学校找过他。即便楼道里碰到,他也是蹭着墙快步路过。就像路过我家门口。
阿蓝在学校“露过脸”的仅有两件事,都是因我而起。
我的情窦开的过于早,5年级就喜欢了一个女孩儿——碰巧是阿蓝的同班。我日思夜想的睡不着觉,没忍住写了一封情书。我私下找到阿蓝托他塞给那个女生。结果却弄的年级皆知。我成了那帮坏小子们的嘲笑对象,对着我喊那个女生的名字。我当时害怕极了,也羞愧极了。就在想对策的时候,我突然记起来信上我没有署名,他们仅是通过对阿蓝的询问才知道是我写的。当时我心生一计。
第二天,阿蓝在上学的路上被那帮嘲笑我的坏小子堵在半路上,嘲笑着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个女生也对阿蓝避而远之。而我则接着当好学生,心里长松了口气。
为了做实这件事,我在放学路上截住阿蓝,将我替他写信的理由告诉了他。我相信他会信的:阿蓝也喜欢那个女生,他亲口告诉我的。我说完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好像这件事并不出乎他的意外,好像他们的嘲笑也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情。
情书风波并没有持续多久,大家就不再感兴趣了。阿蓝仍然一个人上下学,我因为羞愧故意晚回家,怕在路上碰见他。
再后来,我们依旧一块踢球,一块玩耍。我继续给他补习功课,比以往的次数更多,虽然他的成绩一直不见起色。
第二件事发生在一个夏天,那年学校举办校园运动会,老师向学生们征集和平鸽,用于开场仪式。我是那年的主持人,一直参与到整个活动的筹备当中,在筹集鸽子的过程中,我向老师推荐了阿蓝,因为我知道阿蓝的爷爷一直在养鸽子,也在阿蓝的带领下看过两次。他对鸽子很熟悉,在这方面他的话总是没完没了,而我也就静静的听着。
回家后我将这件事告诉阿蓝,他一直摇头拒绝。说爷爷不会借给他的。我见过他爷爷,一个面露严肃,唯独对鸽子笑脸对待的固执老头儿。
我让阿蓝去问问他爷爷,万一能行呢。第二天中午他迫不及待地跑来告诉我爷爷同意了。我也很高兴,一是替他高兴,另一个也有我在老师面前推荐了他的缘故。
在排练期间就属阿蓝的鸽子最听话,飞的也远。绕着广场嘤嘤地叫唤着,真是好看。相比其他候选同学的鸽子要么不飞,要么飞不远,效果不理想。因此老师想让阿蓝再多拿出几只鸽子,保证飞行效果。
最终和平鸽放飞的环节没让大家失望,很多同学和老师都不禁赞叹,仰头点评着鸽子绕场飞行的场面。运动会结束后,年级主任当着全年级点名表扬了阿蓝,夸他聪明,热爱集体。这两个词,我怎么也没想到会从老师的嘴里说出来。
那个星期的周六日,我都在陪着阿蓝喂鸽子,他说他要好好谢谢他们。
运动会之后,我在楼道里见过几次他的周围围着好多同学,向他问这问那。他在楼道里也不再贴着墙走路了。虽然我们见面仍然很少说话,但我从他的眼神中能感受到一丝别样的东西。
半个月后,发生了一件让阿蓝名声大噪的事件——殴打女同学。事发当天下午,我看见阿蓝的父母在楼道里给女方家长鞠躬赔礼道歉,周围围了好多同学,我寻了半天阿蓝,才发现他站在暖气片前面低着头,校服敞开,里面的衣服还挂着血。听旁边的同学说是被女同学的父亲打的。那位女同学我也知道,之前和平鸽的候选同学之一。
我找到阿蓝班的朋友打听出事件的原委:运动会之后,科学自然课的老师提议让阿蓝带几只鸽子来,以便让同学们近距离观察鸽子的外观和习性。第二天阿蓝带着鸽子上学,课间做完操后发现鸽子不见了。几番找寻不到后,老师去了监控室,查了监控发现是女同学A趁教室没人把鸽子藏在了书包里。A同学见被识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饭盒。打开后发现两只鸽子早已死掉了。阿蓝情绪失控,在一旁跺脚大哭,老师被吓的赶紧把阿蓝拉出了教室。停了一节课后的阿蓝回到了教室,A同学过去向他道歉,但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吵吵起来,阿蓝猛的一下扑向A同学,将她压在身下扭打起来。
我听闻整个事情的经过,一时缓不过来。总觉得是在说别人,他可是阿蓝,怎么可能和别人打架呢?更何况是一个女同学。
这件事让阿蓝停了好久的课,私底下我也没见过他。这件事热了两个月后也不再被提起,大家照常上课,照常打闹。只是阿蓝的位子空缺着,也不知道谁看到会想起他,想起他的鸽子。
等到阿蓝再回来时,他又变回那个贴墙走路,眼光无神的他。回来没多久他就又消失了。我去找过他几次,每次都是院门紧锁。后来我也不再找他。等到我上了初中,偶然听到别人说起他,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有人在另外一个城市里见过他。
其实我和他之间还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模模糊糊的画面,不确定的对话内容。时光虽然带走了准确的记忆,却带不走我回忆时的感受和味道。
我总觉得他遇到我是他的不幸,只是再也没有机会当面向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