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若是时光中的长跑,梦就如灵魂的漫步,它能帮你实现不可企及的愿望,也能将你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学校食堂再往北是校办工厂,红砖房子,铁锈斑斑的大门,除了大四的学生每年三四月份有两个星期在这里实习磨铁锤,开动一下古董一样的车床,平日里几近无人区,将学校和教工宿舍分隔开来。
粗壮高大的桦树和杏树都是建校时种下,如今已亭亭如盖。无人区里领导少来,园丁保洁懒得打理,枝叶遮蔽了道路,夏天里都阴阴的,落叶铺了一地,踩上去嘎吱作响。因为气氛太过肃杀,所以虽然清静,学校的小情侣们也一对也不见。
紧靠学校北墙有一排平房,貌似若干年前的办公区。两三年前还当仓库堆些有的没的,大扫除的时候到这来领过笤帚簸箕,自那以后已全然废弃。门口仍挂着一块木头牌子,白色的油漆斑驳剥落,上面黑色的字迹更无从辨认。
平房周围一圈院墙,在房前围成一个小院。小院木门上的锁扣也不知在风里雨里挂了多久,早已锈脱,门就被风吹开了一道缝,只轻轻一推,那门就吱呀一声全开了。
院子里却出奇地干净,砖铺的地上没有一根枯枝,像有人打扫过一般。北屋的门都开着,印象中堆到顶棚的笤帚簸箕统统不见,每个房间里都整齐摆放着旧式的木桌椅,看起来好似仍然有人在这里办公,只是出去吃完午饭,随时都会回来一般。
从进门的地方数过去第二间,门楣上挂着个牌子,隶书写着“处长”两个字。抬脚进屋,砖砌的台阶已经有些松动,屋里一进两间,外间办公,右手里间还有个小休息室。办公桌摆在外间靠里,桌头上整齐码放着一排书,桌面上放着一摞试卷和一本台历。油印的卷子仍未批阅,散放在桌上,台历上赫然写着“1990年5月14日 农历四月廿 星期八 天气晴朗有风”。
这台历上不仅有日期还有天气,实在是方便。再翻看桌面上待批的习题,最上一份页首赫然写着我的名字,字写得工工整整小心翼翼,虽然过去许多年,是自己曾经的笔记,还能认得出。
心里正纳闷,屋外院子里落进来几只鸟,在门口台阶上少停了一下,又抬起翅膀来朴楞楞飞进庭院里面。
再往小院的里面的尽头是一道窄窄的栅栏门,鸟儿们穿过栏杆的缝隙钻进了树林。栅栏门也并未上锁,推门而出,脚下一条小径蜿蜒埋没在眼前的杂草堆中。小树林中的树木或植于不同年代的植树节,约摸也就一把来粗,高矮参差,种下了就没什么人管,自生自灭物竞天择,灌木杂草长势比树木更喜人,把更远处的学校围墙遮盖得严严实实。
或者太过偏僻,入学三年,却从未涉足过此地。学校并不大,在这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还能有这么一片荒地有点稀奇,也可能只是学校里早年的战备工事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拆除,才保留至今。
树林中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一些夏日午后的困意,忽然觉得此景或似曾相识——树木的形状,空气中的味道,和脚下泥土的触感,都仿佛在哪里经历过,而除了似是而非的记忆碎片,具体时间地点却都无处可寻。
泥土碎石铺就的小路在脚下若隐若现。越走地面越发有点潮湿,隐约的流水声也越来越清晰。绕开最后一排小树,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条几十米宽的河流。河水汹涌澎湃,上游三五十米处有一排黑色的塑料桶筑成了一道人工堤坝,河水漫过坝顶,成了一处小型瀑布。
校园座落在这城市的中心地带,旁边都是车水马龙的大街,盘算走出来的距离,这里约摸也就是北门外的河畔公园,而那本只是三五米宽的小河沟,远没有这样的气势,而且眼下周围空无一物,莫说人影,小狗小猫都没有一只。回头望去来路已难以辨认,景象也忽然不同。原来的小树眨眼间长成几十米高的大树,连绵不绝,古木岑森,盘根错节,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阔叶林,四下望不到边际。斑驳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空隙,在林间铺洒开来,与稀疏的草地,灰白的树干互相交错,初夏的天气,象莫奈的画。
我忽然意识到刚才似曾相识的感觉由何而来——最近总做一些奇怪的梦,梦中的场景大抵相似,重复的梦境都始于这片硕大的树林,一模一样。而这样的森林又从来不曾在我的现实中出现过。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一沉,莫非又是梦?我的确无法想起如何一个人来到校园里这片无人区,之前的记忆都无影无踪,眼下的日期和时间也有点模糊,刚才台历上的日子显然也作不得数。沉吟间回转身,刚才的大河正翻腾着,河水不再倾泻而下,而是向上倒流,连鱼都被裹挟着,向瀑布上游而去。
我被亦幻亦真的梦境惊呆,而更不可思议的景象又在眼前展现,沙石从河底升起,河水被分开,倾泻进树林中,刚才的大河须臾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修砌在宽阔路基上的石子路,不知从何而来向何处去。身前三五米开外,一辆山地车歪靠在两人抱的树干上。
当地面不再升起,这最后定格的场景在梦中几乎一成不变——陈年的落叶枯枝在树下层层堆积,松软处踩上去可以陷入半只脚。粗糙的树皮触手可及,早上的露珠仍未消失,高处呜咽的风声,和着树上的虫鸣,植物的清香,落叶腐败的味道混杂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一切都真实得无与伦比。奇妙的是在梦中的理智从未休息,我能意识到这是幻境而非现实。
视线的尽头有东西在晃动。初看只是随风摆动的树枝,又或只是上午温暖空气上升折射出的幻景,左摇右摆个不停,又缓慢移动着,仿佛是行走的人影……毕竟是梦,总有点模糊。
强烈的好奇心伴随着紧张的情绪,几乎捂住了我的口鼻,有点喘不上气来,怦怦的心跳伴随着嘎吱嘎吱的脚步声仍清晰可闻。前一秒我还确定那是人的背影,后一秒在交错的阳光照射下又有点恍惚。那影子随着我小心翼翼的脚步也往前移动。
越走树木越稀疏,再向前是一片空地,杂草和灌木的叶子在日头下都闪着光,风一吹晃得人眼晕。刚跨过最后一排灌木,没有了树木遮挡,太阳忽然变得异常耀眼,一下子睁不开眼睛。
等回过神来,那影子也消失无踪,眼前却是站了几只苍蝇的天花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