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雪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三届爱情主题积分赛活动。

永隆二十三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阿蘅蜷缩在破庙的神龛下,看着月光穿过破败的窗子将残破的观音像被割裂成一缕缕的碎片,不禁为自己默默祈祷,期望自己可以顺利躲过战乱。这一路逃亡,所看到的事情真的太过震撼。正在独自舔舐伤口的人儿突然被门外的马蹄声惊醒,她立马将自己往角落里缩了缩,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手里紧紧地握着从尸体上摸来的断箭,心里默默想着哪怕自己不能将对方杀死也要给自己一个痛快。心绪复杂难言,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却听见金属坠地的清响。

阿蘅心中尤如百抓挠心,不由地偷偷顺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一把佩剑插在门槛的三尺处,而剑穗上沾着冰晶的红梅正簌簌落着花瓣。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一身铠甲极其健壮的男人带头冲了进来。虎目一扫就看到了蜷在角落的阿蘅。

一个满身脏污的女孩,眼睛却澄澈坚毅,死死的盯着自己,那一刻,萧烬感觉自己的心房好像被轻轻扯了一下,看着对方瑟瑟发抖的身体,径直走过去,扯下身上猩红的披风扔在她身上,战靴碾过满地香灰,冲着破庙喊道:"能喘气的,出来。"

好似尽完了应尽的义务,他开始专注于面前的小女人。

他带着的薄茧的温热指尖划过她的脖颈时,阿蘅嗅到铁锈与崖柏混杂的气息,很奇怪的味道,但莫名的不难闻。恰在此时,大批身着黑衣的人们举着火把涌入,将这一片天地点亮,照亮他左耳那道狰狞的月牙疤,她好像知道对方是谁了——上月刚屠尽突厥三座城池的修罗将军,此刻正用剑尖挑起她藏在怀中的半块胡饼。那邪性的模样,让她心悸不已,很怕剑尖失去控制。

"饿鬼道里爬出来的?"萧烬突然笑了,腕间翻转将饼削成十二等份,"吃。"雪亮的剑锋映出她脏污的脸,那些饼块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就这么的,莫名的阿蘅就跟着修罗将军了。一路上,她帮着洗衣做饭,帮着处理伤口换药。

腐木在火盆里爆出幽蓝磷火,火星飘荡,似乎要将污浊灼烧干净。阿蘅数着萧烬甲胄上的箭痕,第七根倒刺勾着半片染血的绢帕。将军卸甲时带起铁锈腥风,却在她靠近时忽然侧身,将肋下那道新鲜刀伤藏在阴影里。以免皮肉翻飞的伤口让对方害怕。

"怕血?"他抛来酒囊,琥珀光倾洒在她破旧的麻履上。阿蘅摇头,指尖抚过铠甲边缘的云雷纹——那些本该镶嵌珐琅的凹槽里,如今却填满黑红相间的血垢。

萧烬嗤笑,取下佩剑,用剑尖挑起燃烧的松枝。那雪亮刃口割开凛冬夜色,纷扬的雪片在触及剑锋的刹那化作蒸腾雾气。阿蘅看见他腕间缠着褪色的五色绳,绳结处缀着颗刻满梵文的狼牙。

"看好了。"将军突然握住她执酒囊的手,冰凉的玄铁护腕贴上她腕脉。琥珀色酒液浇上剑身的瞬间,蒸腾的雾气里绽开十三朵红梅,铁水淬火的气息混着他衣襟里的崖柏香,凝成细小的冰晶挂在她的睫毛上。

阿蘅的呼吸凝在喉间。那些随热气升腾的梅瓣正落在她掌心,方才惊觉是萧烬用剑气削落的朱砂梅。花汁渗进掌纹,像道灼热的咒印。

不知怎么的,两人的关系好像在慢慢变化,有些若有似无的情愫在缓慢滋生。

又一次对阵,寅时三刻才携着寒气归帐,萧烬带着塞外的风雪推开门:他的指尖还凝着冰碴,却握住她浸泡在冷水里的手:"识字吗?"未等她回答,便以剑为笔在霜花上写"蘅"字。

"蒹葭苍苍的蒹?"他呼吸间的白雾染上她睫毛。

"是杜蘅的蘅。"阿蘅在他掌心画草叶纹路,"山鬼佩戴的香草。"

萧烬突然收拢手掌,将她的细腕攥入手中,不用看就知道,又会出现红痕:"佩兰怀香之人,最易被战火灼伤。"

城门将破那夜,阿蘅在角楼看见萧烬一夜尽白的头发。将军卸了发冠立在箭垛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成折断的戟。她捧着刚煨好的药走近时,听见青铜面具坠地的清响。

面具下纵横交错的伤疤里,有道横贯眉骨的裂痕正在渗血。阿蘅的葛布衣摆扫过满地箭镞,沾血的绷带缠上他手掌时,萧烬忽然翻转手腕,用染血的指尖在她眉心画了朵梅。

"这是漠北新娘的妆。"他声音沙哑如锈刀磨过砂石,左耳残缺的月牙疤泛着赤红,"若我战死..."

惊雷般的炮火吞没尾音,阿蘅的耳畔嗡鸣不止。萧烬将红梅簪塞进她颤抖的掌心,"这个你好好收着,若有意外,它能护你周全..."簪尾雕着的并蒂莲纹划破她虎口。血珠滚落在青铜虎符凹槽里,竟与那些暗褐色的陈年血渍严丝合缝。

"将军可曾后悔?"她攥住他断裂的胫甲。

萧烬扯落颈间五色绳系在她腕上,狼牙擦过脉搏时泛起刺骨寒:"悔教将士埋骨处,未种江南连理枝。"

腊月初七的雪下得像丧幡,突厥铁骑踏碎护城河冰面时,阿蘅正在地窖分装火药。萧烬扔给她染血的银甲,喉结上的刀伤还在渗血:"换上,跟运尸车出城。"

他替她系颈间束带时,阿蘅摸到他后颈那道陈年箭伤。传说镇北将军十七岁孤军深入敌阵,就是被这支毒箭逼出嗜杀之性。此刻他的血正顺着锁子甲缝隙,在她的素衣上开出红梅。

"将军可需杜蘅?"她拽住他断裂的护腕。

萧烬割下一缕白发塞进她衣襟:"等漠北的雪停了..."轰鸣的投石机声响吞没后半句话。

终于,此次一别,就是永别。杀人如麻的修罗将军,为了守护他身后的子民,以身殉国,保住了城墙。

当消息传入阿蘅耳中时,她无喜无悲,好似早有预感。她默默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好似没有的将军和她毫无关联,但明明那些城中的百姓都在为将军默哀啊。跟着阿蘅的暗卫们都满心不解,为自己将军的深情而不忿。

三个月后,阿蘅跪在将军府焦黑的房梁上,从倒塌的兵器架下摸出个青铜匣。萧烬的婚书静静躺在其中,与半枚虎符纠缠在一处。泛黄的宣纸上写着:"愿聘汝为妻,待山河..."

她将脸贴在冰冷的虎符上,无声的眼泪顺着虎符而下,带着点点鲜红。如果细听就会发现有细弱的呜咽。那株被战火燎焦的老梅突然开了花,花瓣飘落在未写完的婚书上,像句带血的诗。

永隆四十七年冬,漠北鸣沙山的猎猎朔风中,阿蘅解开裹着红梅簪的鲛绡。白发覆额的妇人跪在无字碑前,用簪尖细细描画记忆中的名字。

"你说漠北的雪不会停,"她将虎符埋进沙丘,"那我就来当最后一片雪。"狂风卷起沙粒的瞬间,墓碑上暗红的字迹格外夺人眼——那是她常年抚摸碑石时,指尖鲜血渗入玉石形成的纹路。

戍边的老兵说,那夜他看见红衣女子化作万千梅瓣,绕着将军冢飞舞整宿。当时吓得他以为有鬼,紧紧盯着都没敢打瞌睡。更离奇的是,清晨沙地上浮现出完整的婚书,结尾处写着:"待山河无恙,与卿共葬。"

而墓前的红梅簪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五十年前被萧烬亲手斩断的情愫,终于在此刻震碎大漠孤烟,重新续上。

黄沙之下,银甲与素衣紧紧相拥,这一次,两人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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