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子再次从梦中惊醒,她转身想要钻进身边人的怀里,获取安慰和温暖,但一伸手旁边空荡荡的。她这才清醒过来,今天他老婆不是夜班。突然间一阵寒冷袭来,阳子紧了紧被子,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咬着被角的轻声啜泣在寂静的夜里仍旧显得突兀,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眼泪干在脸上,她才抬起头,揉了揉眼睛下床去了。不管生活有多不愉快,作为手术室护士的她无论如何都要去上班的,毕竟有那么多的患者需要她,而且只有上班时间他才是全部属于她的。公交车晃晃悠悠的,晃得阳子有一丝恍惚。想起来刚才的梦,想起了自己最不愿意回忆的童年。
梦里的她还是个12岁的孩子,父母再次争吵起来,摔东西的声音,互相厮打的声音,连绵不绝的传到耳朵里,她躲在角落里默默的流着泪,也不止一次的冲上前去想要拉开打架的父母,可是她失败了。母亲要死要话的大哭,父亲铁青着脸坐在一旁抽烟,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关注她的想法。阳子很聪明却也很傻,她知道父母爱她,所以每场战争都以阳子的自我伤害而结束,从12岁到20岁,从自己扇自己耳光到从厨房里拎出菜刀……父母每次的战争就只有一个主题:小三。万恶的小三,破环别人家庭的小三,活该被人们唾弃的小三。父母每次争吵后都会莫名其妙的和好,但没过多久又会再次爆发,从他们日复一日的争吵中,阳子迅速的成长着,似乎也在扭曲的成长着。
从12岁的那年起,她就和别的同龄孩子不一样了,那一年她知道了什么是出轨,什么是小三,也看着爸爸被小三告上法庭在看守所里待了几个月出来时的落魄模样,也是在那一年阳子收到了小三发来的嘲笑短信:“有时间去看守所看看你爸。”阳子就在父母日益严重的争吵中,在不断加重的的自我伤害中慢慢长大,在这期间她不止一次的经历着母亲站到高楼窗户上,胡乱吃了大把药片,猛冲着用头撞墙的以死相逼,也遭受了小三带着刀找到家里在楼道里刻满了诅咒父亲的话的威胁,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她拥有了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弟弟,在阳子心里,她极度的渴望父母的离异,也恶毒的盼望着那两个不被祝福的孩子和他们丑陋肮脏的母亲全部死掉,这样阳子就解脱了,父母的战争就结束了。
长大后的阳子,内向、自卑、敏感、很少有朋友,她总是独来独往,身边写满了孤独。她想要逃离日复一日的争吵,她想要结束这可悲可怜有扭曲的生活,她已经受够了,一心只想着逃离,逃离这个改变了她的环境,逃离这个会让她变态的家。她和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幻想着意中人架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爱情,却也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男人都是就靠不住的,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恋爱可以谈,但一定不要结婚,尤其是不要孩子的拖累,还有一定要找一个不会出轨的男人。阳子长的不算漂亮,但这么多年也有男孩子向她表示过喜欢,但她总认为他们是不值得相信的一旦答应了他们,就是自己悲惨生活的继续。阳子就这么满怀着对爱情的幻想,也不断拒绝着幸福的可能,在茫茫人海中寻觅着。
阳子看着车窗倒影里自己的模样,今年就30岁了,他与她相识已经7年了,距离阳子认识他已经8年了,倒影中的她早已没了刚来到这里时的青涩模样,她不忍再看,扭过头去。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但是在一起6年了,他始终不是她的。医院到了,阳子从回忆中抽身出来,换好衣服来到交班室,没有固定的位置,但医院的习惯是徒弟坐在师傅的后面,她悄悄在他后面坐下,看着他的背影,她感到一阵心安,也有一阵疲惫。听着每天早晨例行的领导讲话,看着触手可及却离得很远的他,阳子回想着他们之间的七年。
那一年,阳子22岁,来到医院实习,几个月的实习生活让人备受折磨,直到在手术室遇到了他。他是手术室的护士,比她大不了几岁,是阳子遇到的第一个男护士,是她心中最好的一个老师,是她想要去争取的人,爱和错从那时就开始埋下了种子。实习期间他们只在一起上过一个夜班,那个夜班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他没记住只有一面之缘的阳子,他在认真的准备自己即将到来的婚礼,但那却是阳子悲惨生活的再次开始。心中有了目标她就一直努力着,终于在第二年她成功的来到了手术室成了其中的一员,生活就是处处充满巧合,她成为了他的徒弟,他们相识了。她在实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结婚了,来到这里本只想着默默的陪着他,把那份喜欢深深的藏在心里,但师徒间的形影不离,他对她的包容和爱护让她丧失了理智,让她成为了小时候最讨压、最恨的人。她开始加倍的努力工作只为了让作为师傅的他开心,她开始想方设法的对他好,终于在她工作的第二年他们在一起了,但她从没告诉过他自己在两年前就喜欢他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才开始的。他们就这么偷偷摸摸的生活着,在手术室里他们是师徒即使关系密切也没人会奇怪,手术室总是加班,他可以以此为借口晚些回家和阳子在一起,阳子最盼望的就是他妻子一周两个的夜班和回娘家的日子,只有在那些时候他才会留下来过夜,他才是一整天都属于她的。阳子也总会想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自己从前最厌恶的人,她也知道这是错的,她也想停下来,但他的温柔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放弃。最后,她不知廉耻的妥协了,心里想着就这样吧,我和别的小三不一样,我爱他不想离开他,我不用他离婚,我不要他的钱,我这是爱啊,我和别的小三不一样。她用荒唐的想法安慰着自己,当然她也害怕,害怕被他的妻子知道,害怕被同事知道,害怕被父母知道,害怕被他抛弃,但每当看到他她就会无所畏惧了,就算所有的害怕都发生了她也不想放开他的手。 全部手术结束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疲惫极了,阳子舍不得他太累,不让他送,放他回家了。停车场里,他懒懒的靠过来,双手环抱着她,在额头上轻柔一吻,就那么静静的抱着。
“你爱我吗?我今年30岁了,我该怎么办呢?”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样他不就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小三吗。他抬起头来,伸手替她理好头发,“傻姑娘,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说傻话。我走了,明天见。”阳子害怕了,她怕他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忙上前拉住他,“开车慢点,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父母战争不断这么多年,但他们还是没有离婚,日子就这么过着,过着过着小三就没了,不再纠缠退出别人的生活。阳子想着,这就是自己以后的下场吧。又是忙碌的一天,阳子走出医院,天已经开始黑了,就在刚刚他告诉她今天有事不能过去了,她安慰自己,一个人也好,安安静静的也不用担心说错了什么话让他不高兴,自己今天就当放假想干嘛干嘛,她努力的笑着,但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了,边哭边笑,她想那一定是个非常难看的表情,不然来往的人就不会奇怪的看着她了。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她走进电梯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感觉非常陌生,总觉的那不是自己,像个奇怪的东西。
电话响了,是母亲打来的,电话里又响起了母亲琐碎的挂念。“今年都三十岁了,什么时候结婚啊,像你这么大的人家孩子都两个了,你抓紧时间,不然以后嫁不出去了……“结婚是近几年母亲打电话来不变的主题,她苦涩的想我也想结婚啊,可是人家已经结婚了,谁要和我结啊。她轻轻的抚摸着自己还没有任何改变的小腹,那里有他们还未成型的孩子。自从有了孩子,阳子睡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踏实,会失眠、会做梦,总是不能静下心来。有时她会幻想孩子以后的美好生活,有时她又会一脸茫然,想那个看不见的未来。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阳子惊喜的从床上跃起,一头钻进了他的怀里,贪婪的吸吮着他身上的味道。他喝酒了,他不是个爱喝酒的人,今天也不是他妻子的夜班,他今天和妻子吵架了,他因为这件事很不开心。有些微醺的他推着我来到床边,动作不似往常轻柔,像是在完成工作一般粗鲁的开始了机械的活动,毫无感情可言。那时,阳子清楚的意识到他们的关系走到尽头了……第二天休息,可他早早的就起来了,收拾好东西匆匆走了,没有舍不得的告别,没有甜蜜的吻,甚至没有说什么。
到底什么是幸福呢?这七年阳子以为她找到了,可它却那么不真实,都不用碰就碎了。难道大家今天都休息吗,商场里人来人往,有带着孩子挑选玩具的夫妻,有同喝一杯饮料的情侣,有结伴而来的朋友,只有她是一个人。突然,她看到了他,牵着个小姑娘大概四五岁的样子,穿的像个美丽的公主,他们正拿着个礼物盒子在向对面的妻子展示,他在说着什么然后把礼物递给妻子,妻子笑着打了他一下,他顺势将孩子和妻子拥入怀里,看起来幸福极了。原来起个大早是为了买礼物哄妻子开心,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她的孩子,看起来聪明、可爱、活泼,眉眼之间像极了他,突然她感到小腹一阵剧烈的疼,她捂着肚子蹲下身来,紧咬着嘴唇,汗水顺着额头滴下来。抬头就看见他们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见了,眼前升起一片水雾。
那一夜,他没有来,房间里安静的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声,她把电视机的音量开到最大,她给自己戴上耳机,她让自己喝了很多酒,可是,她还是失眠了,过去的八年像是手术室里滚动播出的电视画面,一点一滴全部浮现在眼前,寂寞和着浓厚的夜将她紧紧包裹,像是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个丑陋且孤独的怪物。
手术室突然出现了不辞而别的阳子的身影,她躺在窄窄的手术床上,看到他进来准备东西,熟悉的动作,和他教给她的一样,她安心了,她想要他们的孩子能在出生的那一刻就看到自己的父母。她看着他走过来,看着他拿起病例,看着他看到自己变了神色,看着他恢复正常继续工作。手术进行中,有麻药的作用她感觉不到疼痛,但意识是清醒的,她能听到监护仪突然变了声音,她能听到手术室里慌乱的声音,她能听到打电话给血库要血的声音,她多想此刻能有人来掀开遮挡在眼前的单子,她还想再看他一眼。意识开始涣散,那天她是夜班,在手术室里第一次遇见了他,她挂着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有个小姑娘在说:不被祝福的孩子和他们丑陋肮脏的母亲全部死掉……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