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上这片土丘,满眼灼灼似火!整个土丘,竟被大片蜀葵密匝匝地占满了。
这是何等光景!粉、白、黄、红……层层叠叠,花团锦簇,绵延不绝,几乎要撕裂了眼睛,花茎笔直,花叶舒展,花朵灼灼,彼此挤挨着,仿佛土地也盛不下这滂沱的盛大,只能喧喧嚷嚷地向上生长,向天空恣肆绽放。
这大片的花啊,真真令人目眩神迷。单瓣者,花色泼辣大胆,红如赤焰,粉如朝霞,白如暮雪;复瓣者则花瓣堆叠,竟有几分富丽堂皇的矜持。花心深处,又有深色点缀,如点睛之笔,幽深无限,引人凝视。《群芳谱》里盛赞其“色相最繁”,确为不虚之言。
这花自懂得调弄色彩,深深浅浅,自由抒发,竟也成了画师,绘出层层叠叠的生命画卷。
蜀葵之生,很是皮实,与乡野随处可见的鸡冠花仿佛天生一对。断壁残垣之隙,瓦砾土缝之间,皆可安身立命。无需太多泥土眷顾,便能倔强探出头来。正如《花镜》所载:“蜀葵,阳草也,处处有之。”此花之盛,总在无人留意处,将荒芜角落悄然涂抹为一片锦绣。根须扎进贫瘠,花朵却向阳而生,在泥土里开出倔强的宣言。
这《花镜》里的“向阳”二字,怕不止是日光,更有骨子里的倔强在生长。
风过山丘,花影浮动。这是一片被暂时遗忘的土丘,来者寥寥,三三两两。有摄影爱好者,长枪短炮对准花海,寻觅最满意的构图。俏丽姑娘,长裙飘飘,穿梭花间,笑靥被花光映照,也成了花海的一部分。
花朵兀自静立,由人细看,由人描摹,显出几分闲静。花与人之间,默契无言,一种无声的交融。人慕花之艳色,花映人之风华,两相映衬,各自成全。人面如花,花如人面,竟分不清是谁妆点了谁,看一眼,便再难忘却。
蜀葵颜色繁复多变,常入丹青。画案设在花旁,先生笔蘸淡彩,在素宣上点染,一朵朵蜀葵便随之绽放。画中花影婆娑,无风亦动,恍若听见花魂在纸上徐徐呼吸。每片花瓣,都似被光温柔吻过,含着微醺醉意;又如在宣纸上初醒,慵懒舒展。
日色西斜,橘红的光如醇厚老茶,涂抹花海,花瓣变得朦胧如纱。此刻人已悄然散去,唯余花海静静伫立土丘之上。暮色渐沉,花枝在微风中轻曳,如同无数无声的细语,在暮光中彼此轻触。
蜀葵花期悠长,自五月始,能绵延至秋风飒飒之时。然花事再盛,终有尽时。花谢后,花托里便结出圆盘状的种籽,成熟后自行脱落,随风飘散,悄然坠入泥土,静待来年春风唤醒,重新破土,星火燎原。
生命之道,便是以无尽凋零,换取不息新生。
蜀葵,也叫一丈红,或烧饼花、端午花、鞭杆花。不似娇贵名花,非得栖身名园雅苑,得人精心浇灌才肯展颜。哪怕生于破盆旧瓮,亦能依己节奏,自五月始尽情燃烧,坦坦荡荡,似天然懂得:没有哪一朵花,能永久停留枝头。只要曾经绚烂过,这人间,便是值得。
花事原无贵贱,花魂却有高低。那在无人关照的野地里,兀自将生命开得泼辣明艳的,正是蜀葵。它不因居于角落而低眉,倒于卑微处活得最为尊贵。
这花,活得比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