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养了六只鸡,五只母鸡和一只公鸡。在我看来那只公鸡完全没有必要养,母鸡能下蛋。而公鸡呢,除了欺负母鸡之外似乎再没有别的用处了。于是我一般会向母亲建议将那只公鸡杀了吧,我想吃肉。母亲多半都是同意的。事实上与公鸡的斗争一直持续了我整个童年。小时候家里有只大白公鸡,性格特别烈,每次我都被它追着满院子跑,吓得我哇哇大叫。大一些了,又是另一只公鸡,我们之间往往狭路相逢,他啄我我就用脚踢他,最后的结果总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到了高中阶段,每次回家依然会有一只公鸡在门口欢迎我。这个时候我已经懒得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斗争了。于是抄起一把铁锨直拍过去,那只鸡瞬间就败下阵来。持续了多年的人鸡大战随着我的力量的增长,终于以压倒性的胜利而结束。
父母的婚姻并不怎么轰轰烈烈,那个年代我们驿马镇和熊家庙乡共办一个集市,每逢农历二、五、八日开集。父亲年轻的时候在山里挖甘草卖钱,连着两次赶集都遇见了母亲。最后问爷爷一说,几方打听,终于搭上话。具体的情况每次母亲都不愿意多说,问父亲,他只嘿嘿一笑,笑容里洋溢着幸福。后来父亲就骑着大姐小时候经常上学骑的那辆大梁自行车将母亲带回了家。
父母结婚后的日子也是过得风生水起,和和美美。很快母亲有了大姐一个孩子,一年后有了大哥。那时候计划生育抓的正严,然而在农村老一辈人的观念里还是多生,大家都信奉着人多力量大的理念。二姐的降生,是由于母亲当时被带去结扎失败的结果。后来能有三姐和我也多亏了结扎失败。
九五年正月初八日,母亲从姥姥家探亲回来。大哥开始害肚子,疼得他直哆嗦。那时候大哥才刚刚七岁。傍晚的时候天开始下雪,那雪下得又急又大,预示着一场寒潮即将来临。九号早上大哥的状况依然没有好转,疼的吃不下饭。母亲首先发现不对劲,冒着大雪去村里请大夫。大夫来了一看直接就说这病我看不了赶紧往医院送。然而大学封山出去一趟何其艰难。没办法母亲只能拄着一只灰耙去请村里唯一一家有三轮车的章伯父。天冷,三轮车启动不了,母亲又帮着烧热水,点燃一堆柴火将发动机烤热,折腾了好久才将车子启动了。
然而,奶奶却反对去医院,让父亲请了李家表叔爷,是一位阴阳,筹备着做法事。母亲拗不过奶奶气的坐在灶台前生闷气。天黑时分法事就在冰天雪地里开始了,简单搭设的灵台上面供着几位母亲也记不清楚姓名的神灵。李家表叔爷穿着他那身八卦道服,在灵台前手拿一只铃铛伴奏,嘴里念着大家听不懂的经文。拿起桃木剑对着大哥一阵挥舞。每个屋子的门上贴着符咒,院子四周的墙上插着用五种颜色的彩纸制作的五行旗。父亲一直侧跪在灵台前烧纸保证火不灭。最后李家表叔爷念着经摇着铃,后面跟着奶奶端着一碗泡了符灰的水将每个屋子洒遍。剩下的水就灌到了大哥的肚子里。这时候大哥已经有些意识不清,母亲抱在怀里一个劲的安慰道“娃,不怕,妈在这儿”。法事的最后一项是奶奶和父亲各拿着一只碗一只筷子,从家里往大路口走,奶奶一边走一边用筷子敲一下碗喊一句“栓儿(大哥的小名),回来。”父亲也用筷子敲一下碗回应道“回来了。”这个过程叫做叫魂。大路口是一个十字路口,父亲在路口中央画个圈开始烧纸和几张符咒,奶奶敲着碗在几个路口来回叫着魂,父亲手里烧纸嘴里答应。叫魂的声音在下过雪的晚上十分响亮,引动一个村子的狗都叫了起来。叫魂回来这场法事就基本结束了。时间大概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奶奶招呼李家表叔爷吃了一顿饭,结束了这场在我看来如同闹剧一般的法事。
第二天大哥似乎有所好转,略微喝了一点小米粥。只是神志依然不太清楚。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元宵节。大哥的意识突然清晰起来,告诉母亲他肚子好疼,口里一直叫着妈。母亲看着心疼不已。十六号大哥的情况急转直下,彻底失去意识。这时爷爷奶奶才着了急,赶忙让父母把大哥往镇上医疗所送。大伯也陪着一块去了。镇医院太小床位不够,大伯和父亲到处求人最后才把液输上。这时候父亲不小心将输液用的药桶打倒了,被大伯一顿训斥。又过了两天,十八号,大哥的肚子开始涨起来。没办法,大家又转院到县里。医生问为什么不早点送来,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大哥得的是痢疾。几番折腾,母亲已经哭瞎了眼,吃不下饭,人消瘦了一圈。父亲有些被吓傻了,茫然不知所措。只有大伯前前后后帮打点一切。二十二号各方亲戚来看望大哥。他们走后大哥居然有了意识,口里喊着妈,要母亲带他回家。好景不长,不一会后大哥又没了动静。二十四号医院方面放弃治疗,让父母带大哥回家观察。在家待到二十七号,大哥的涨肚消了下去。大伯又赶紧找关系转到市医院。只是,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医生表示无能为力。二十八号,大哥呼吸停止。在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茫然中,大伯将大哥抱出医院交给一位大爷抛在了某处的一个坡下。
大哥的夭折,让父亲一蹶不振。给大哥看病欠的债使我们这个家庭雪上加霜。这一年冒着被处罚的风险,母亲生下了三姐。然而家庭意志下,必须要有一个男孩才行。在父母快绝望时,九七年我来到了这个世上。此后这个家庭才有重新有了希望。
关于大哥的故事母亲一丝一毫都记得那么清楚。给我讲了很多次,每次听完除了安慰母亲。我还要在心里骂一句大哥不是东西,居然让妈这么伤心。同时又感到那个时代生活的艰难。然而作为这个家庭众星捧月般的我有什么特权吗?我仔细想了一下,那就是母亲每次打我用的笤帚疙瘩似乎更大,用力更重。前些日子我向母亲表明了我的疑问,母亲的回答是,你是男孩,结实奈打。
有时会想到那些个公鸡是不是大哥投胎来看望母亲的,之所以啄我,是因为我取代他得到了父母全部的爱。母亲每次同意杀鸡或许是想让大哥别再纠缠也未可知。可能这次假期回去,我得和现在的公鸡谈谈了。
20181203